明清間耶穌會士入華與中西匯通

從基督宗教的第3次入華高潮到西方早期中國觀的形成（代序）耿異
耶穌會士的入華
從西方發現中國到中西文化的首次撞擊 [法]雅克‧布洛斯
耶穌會士進入中國的過程 [法]舒特
法國是如何發現中國的 [法]葉理世夫
入華耶穌會士與中西文化的首次撞擊
中西文化首次撞擊中的政治與宗教 [法]謝和耐
入華耶穌會士與中西文化交流 [法]伊莎貝爾‧微席葉 約翰-路易‧微席葉
禮儀之爭及其對中西文化交流的影響 [法]安田樸
論16—18世紀的中歐文化交流 [法]謝和耐
再論中歐早期的文化交流 [法]謝和耐
入華耶穌會士與西方中國學的創建 [法]戴密微
北堂圖書館的歷史變遷 [法]惠澤林
17世紀基督教在中國的本土化過程 [法]謝和耐
入華耶穌會士與中國的地圖學 [法]米歇爾‧德東布
入華耶穌會士與西方哲學家的中國觀
中國文化對18世紀法國哲學家的影響 [法]維吉爾‧畢諾
中國與歐洲早期的哲學交流 [法]戴密微
17世紀基督徒與中國人世界觀的比較 [法]謝和耐
16世紀末—17世紀中葉的中國哲學與基督教的比較 [法]謝和耐
伏爾泰與中國 [法]阿莫加特
孟德斯鳩與魁奈論中國的專制主義 [法]賈永吉
黑格爾與中國宗教 [法]杜瑞樂
利瑪竇與中西文化的首次撞擊 [意]石省三
利瑪竇論中國 [法]賈永吉
利瑪竇與文藝復興 [意]彼埃羅‧科拉迪尼
法國入華耶穌會士傅聖澤對中國的研究 [美]魏若望
耶穌會士白晉對後稷的研究 [法]雅娃麗
入華耶穌會士與西方政治文化界的中國觀
宋程理學在歐洲的傳播 [丹麥]K‧龍伯格
入華耶穌會士的儒教觀 [法]約翰‧聖索利厄
中國儒教對英國政府的影響 [美]艾德蒙‧萊特
18世紀的中國“政府”問題 [法]赫爾曼‧哈爾德
中歐國家觀念的比較 [法]謝和耐
入華耶穌會士與中國明末社會 [法]謝和耐
入華耶穌會士中的道教史學家 [法]榮振華
19世紀西方文學中的中國人形象 [法]米里耶爾‧德特里
入華傳教士李科羅與台灣鄭氏政權 [美]魏思韓
入華耶穌會士與西方科技界的中國觀
18世紀中國與法國的科學觸撞 [法]詹嘉玲
巴多明神父的北京科學書簡 [英]伊馮娜‧格魯弗
法國入華耶穌會士對中國科技的調查 [法]彼埃‧于阿爾 明翁
利瑪竇著作中的科學和技術 [法]馬若安
中歐交流中的時空、科學和宗教 [法]謝和耐
入華耶穌會士與中國文明的西傳
入華耶穌會士對中國音樂的研究 [法]陳艷霞
入華耶穌會士與中國園林風靡歐洲 [法]喬治‧洛埃爾
入華耶穌會士與中草藥的西傳 [法]羅奼
法國博韋壁毯中的中國景圖案 [法]瑪德玲‧佳麗
中國植物向法國的傳播路線 [法]杜牧蘭
附錄︰入華耶穌會士漢名表

一、基督宗教傳入中國的第1次和第2次高潮

基督宗教首次傳人中國，出現在唐代，其主要代表是基督宗教的一個異端派別聶斯脫利派（Nestorianisme）。聶斯脫利（Nestorius，約為公元380—451年）主張基督“二性二位說”，即主張基督具有神和人雙重本性，做為人的耶穌為馬利亞所生，後被釘死在十字架上；做為神的聖子和基督並非馬利亞所生，也未被釘死在十字架上，故不能稱馬利亞為“上帝（天主）之母”。在公元431年的以弗所公會議（基督宗教世界性主教會議）上，將“二性二位說”定為異端，聶斯脫利被割職流放，其追隨者們遭到了迫害。聶斯脫利派信徒已無法向西推進，只好向東逃亡，活動于伊朗、敘利亞、伊拉克和印度地區。他們在一段時間內，還獲得了蓬勃發展。聶斯脫利派于唐代傳人中國，在中國被稱為“景教”。至于“景教”的“景”字之意義，學術界尚有爭論，莫衷一是。

1623年（明天啟三年）或1625年（明天啟五年），于陝西省西安府（zhou）（廠至）縣出土的《大秦景教流行中國碑》，便是這次傳播的明證。該碑由大秦寺（景教寺）僧景淨（景教徒景淨）述。其中提到“大秦國有上德，日阿羅本，佔青去而載真經，望風律以馳艱險”。“明明景教，言歸我唐。翻經建寺，存歿舟航。百福偕作，萬邦之康”。“更效景門，依仁施利……（食委）者來而（禽卞）之，寒者來而衣之，病者療而起之，死者葬而安之。”

此外，在敦煌藏經洞中，也發現了景教卷子。如《大秦景教三威蒙度贊》、《尊經》、《大秦景教宣元本經》、《老玄安樂經》、《序听迷詩所經》、《一神（天）論》、和《大秦景教大聖真歸法贊》等景教早期經文。

但唐代的景教似乎只是曇花一現，並未持續發展下去。到了元代，蒙古汪古部韻闊里吉思王子家族信仰景教，最後導致整個蒙古汪古部接受景教歸化，從而才使景教得以在鄂爾多斯地區得以延續了較長時間。

基督宗教向中國傳播的第2個高潮約在13—14世紀的中國元代前後，而在元代傳人中國的基督宗教，則以天主教的方濟各會為代表。

方濟各會是由意大利人方濟各（Francesco d，Assi，1181—1226年）創建的。1209年，他獲得教皇英諾森三世（Innocent Ⅲ，1198—1216年）批準，該會也被稱為“小兄弟會”；又由于他們身穿粗布衣袍，手托乞食缽，赤足行走，故該會會士又稱為“托缽僧”。方濟各會士們曾于1212年叉協助加辣（Chiara，1193—1253年）創建方濟各第二會，即方濟各女修會。他們分別于1221年和1223年分別制訂了第1部和第2部會規。方濟各早期的活動地域主要集中在西班牙、意大利、法國以及拜佔庭（東羅馬帝國）的中心地埃及地區。

在13世紀時，蒙古人制服了東亞和中亞的大部分地區。蒙古鐵騎于1236年滅卡馬河畔的不里阿耳突厥王國，1238年攻陷莫斯科，1239年征服南俄羅斯草原，1240年滅乞瓦（基輔國）。1240—1241年他們甚至打到勃烈兒（波蘭）和馬札爾（匈牙利），一度曾兵臨奧地利維也納城郊。1244年波蘭與日耳曼人聯合抵抗蒙古人的征戰，遭到慘敗。西方基督宗教世界對此惶惶不安，急欲派出“間諜”，去刺探蒙古人的實力、軍情、動向、作戰韜略、軍械設備等。此外，西方基督教實際上還有另一個宿敵——伊斯蘭世界，他們彼此之間長期處于敵對狀態，在1096—1291年的近200年間，基督宗教世界便向地中海東部地區發動過8次“十字軍東征”。伊斯蘭教蘇菲派的崛起，奴隸王朝與非斯馬林王朝日益發展壯大，從而促使西方基督宗教國家，也千方百計地設法與蒙古人結盟，以圖共同從東西兩側夾擊伊斯蘭教的勢力。此外，西方基督教世界還流傳說，東方有一位約翰長老（Pretre Jean），正率基督教的軍隊與伊斯蘭教的摩爾人作戰，西方也急欲派人去聯絡約翰長者。在此背景下，西方基督宗教世界便不斷地向當時蒙古帝國遣使，而大部分使者均為方濟各會士。筆者于下文就介紹當時東來的幾位主要的天主教方濟各會士。

柏朗嘉賓（Jean de P1an Carpin，1182—1252年）生于今意大利的佩魯賈。他于1245年4月16日（復活節）時，根據里昂主教會議的決議，奉教皇英諾森四世（Innocent Ⅳ，1243—1254年）的教諭，在65歲的高齡時，從里昂登程，先到達波蘭的布雷斯勞，攜其波蘭教友和翻譯本篤（Benoit） 一並出使蒙古。他們從西歐到中亞，萬里跋涉，最終于1246年4月4日到達了欽察汗國的締造者拔都（Batu，1227—1256年）的幕帳。拔都是成吉思汗的嫡孫，即成吉思汗長子術赤的次子，佔據成海、里海至額爾齊思河一帶。柏朗嘉賓又被拔都差往喀喇和林（成吉思汗曾建都于此），于同年8月24日到達那里，有幸參加蒙古定宗貴由汗的登極大典。對于歐洲人來說，這是絕無僅有的機緣。因為貴由是太祖成吉思汗之孫和太宗窩闊台之子。柏朗嘉賓一行又于1246年索11月3日離開喀喇和林回國，于1247年11月24日返回巴黎。柏朗嘉賓奉使蒙古，共歷時兩年半。教皇英諾森四世委托這位方濟各會士攜帶致蒙古大汗的國書，要求蒙古人接受基督宗教的歸化並希望與蒙古人結盟，共同抗御伊斯蘭教的擴張。這頗有一點像漢代張騫出使西域，尋找月氏人，以圖“斷匈奴右臂”之策略。柏朗嘉賓的傳教和與蒙古人結盟的使命沒有實現。貴由汗不但不想接受基督宗教的歸化，反而奉勸羅馬教皇改宗信仰佛教或薩滿教。柏朗嘉賓歸國後寫成的出使報告《蒙古史》，卻成了西方第一部有關蒙古帝國和東方民族史與人類學的名著。書中囊括了當時西方所知道的有關蒙古人和東方的全部資料。他鑿通了西方基督宗教世界通向東亞和中國的道路。

魯布魯克（Gui11aume de Rubrouck．1215年左右—1257年）也是方濟各會士。他誕生于佛蘭德，卻為法國公民，也是路易九世（1ouis，Ⅸ，1214—1270年，即後來的聖路易）的摯友。他獲悉成吉思汗後裔中的一位蒙古王公（可能是曾征高麗的蒙古將軍撒里達，？—1232年）接受了基督教的歸化，于是便攜帶路易九世致蒙古大汗的一封要求他接受基督宗教歸化的國書，于1253年5月7日從君士坦丁堡出發，前往位于當時俄羅斯南部亞美尼亞的蘇達克會見該王公。他接著叉被差往蒙古大汗牙帳，到達喀喇和林，會見了蒙哥汗（Mongka，1208—1259年）。他在喀喇和林居住數月之後，便攜帶蒙哥汗致路易九世的一封國書歸國。蒙哥汗在國書中，不僅拒絕接受基督宗教的歸化，而且還要求路易九世成為蒙古人的附庸。魯布魯克歸國之後，又以上表的形式，向國王呈奏了其出使報告《蒙古帝國行記》。此書既顯示了他的文學天才，又揭示了這次出使的政治目的。魯布魯克應為中法關系史上的第一位官方使者。他在兩年多的時間內，步行和騎行16000多公里，從君士坦丁堡到達喀喇和林，從一個游牧部族跋涉到另一個部族。但他並沒有特別炫耀其官方頭餃，只是自稱為“上帝最卑微的僕人——方濟各會士”。這一切都使蒙古人感到震驚，也反映出了東西方兩種文化因差異而造成的撞擊。

約翰（若望）．盂德高維諾（Jean de Montecorvino．1247—1328年）是意大利塞萊諾的方濟各會士，他是哲學和神學專業畢業生，精通多種東方語言。1289年，他受教皇尼古拉四世（Nico1asⅥ，1288—1292年）的派遣出使中國，這是為了響應元世祖忽必烈（Qubi1ai，1271—1294年）向教皇提出的派遣傳教士赴中國的請求。孟德高維諾經過斷斷續續的漫長旅行（在印度一次就滯留13個月），于1294年才到達汗八里（元大都北京），受到了元世祖忽必烈的召見並欽準他在元帝國中布道。他後來于1307年被任命為汗八里和東方的主教，並在那里設立了主教府，歸化了一大批信徒。他與蒙古汪古部的闊里思王子交往甚篤，並使該部族接受歸化而成為景教徒。他于1305年和1306年間，多次請求教皇派遣傳教士去支援他，並索求《聖經》各書和宗教儀軌用品等。教皇于1311年向他派去了多名方濟各會士，包括筆者將于下文介紹的安德烈‧德‧佩魯賈。約翰‧孟德高維諾在華生活34年，最後逝世于中國。他是基督宗教在中國的首任主教，也是方濟各會士們在中國所獲得的最大成功。

鄂多立克（Odoric de Pordenone，1286—1331年）是一位出生于捷克或波希米亞家庭的方濟各會士。他早年就曾赴亞洲旅行過，于1318年經海路赴中國旅行和布道，有3名方濟各會士與他結伴同行。他于廣州登陸後，由南至北地穿越大半個中國，一直到達北京，受到了大汗的召見。在北京居住4年後，他又奉命返歐洲，好為中國傳教事業招募新的傳教士。他經陸路，通過西藏和拉薩道，而于1330年返回阿維尼翁。他剛剛口授完其旅行記，便過早地辭世了，享年45歲，被教皇列為“享真福品者”。其旅行記對于北京、泉州、長江、杭州、戈壁沙漠、西藏的描述準確而詳細。他首次稱杭州為“遠東威尼斯”，與馬可‧渡羅首次稱蘇州為“東方威尼斯”一樣成為西方的流行語。

安德烈‧德‧佩魯賈（Andre de Perouse，？—1326年之後）是意大利方濟各會士，屬于由教皇克萊芒五世（C1ement V．1305—1314年）派往中國，以赴北京支援若望‧孟德高維諾的使徒之列。安德烈‧德‧佩魯賈于1311年到達北京，後又被派往刺桐（泉州）傳教區並出任泉州主教。他于1326年寄往歐洲的書簡，提供了其最後信息，然後便杳無音信了。他堅持認為，中國的回教徒和術忽人（猶太人）絕不會接受基督宗教的歸化；中國的“偶像崇拜者”（中國的儒釋道教派信徒）即使接受歸化，也很難進入基督教的正統。當時泉州共有4名修士殉教，他們可能均為亞美尼亞人。

教皇本篤十二世（Benott 　，1334—1342年）于1338年在法國阿維尼翁（1309—1378年，有7任教皇居住在時屬教皇國和今屬法國的阿維尼翁，基本上受法國控制），接見了元朝末帝順帝妥歡帖睦爾（Toghan Temur，1336—1368年）的一位使節，並且收到了其國書。教皇向中國派出了一個由4名方濟各會士組成的使團和布道團，其中就包括意大利佛羅倫薩的方濟各會士若望‧馬黎諾利（Jean de Marigno11i，1290—1353年之後）。他攜帶教皇諭旨和禮物，自法國阿維尼翁登程，經君士坦丁堡和黑海北岸，自陸路赴華，于1342年到達汗八里，拜謁元順帝並獻上一匹著名的“天馬”。他在汗八里居住3—4年，洞察到了元朝政局不穩，遂取道海路，經滿刺加、錫蘭和耶路撒冷而于1353年返回歐洲。他為盧森堡的查理四世（Char1eaⅣ，1316—1378年）在《波希米亞年鑒》中發表了其游記。他于其《契丹大汗宮中的一名方濟各會士》中記載說，在汗八里，有一座與皇宮相毗鄰的方濟各會的教堂。元大都還有其他教堂，教友們都接受教皇賜給的食物。元順帝負責承擔他回國的一切川資，並且相托代為向教皇送禮。要求他盡快再返汗八里並出任北京大主教，但馬黎諾利再也未返回中國。他成了當時教廷派往中國的最後一名方濟各會士，也是中世紀最後一位赴華的西方大旅行家。

約翰（若望）．伯朗嘉賓、約翰（若望）‧孟德高維諾和約翰‧馬黎諾利，被稱為元代進人中國的方濟各會“三約翰”（若望），是元代中西文化交流的先驅者和奠基人。

馬可‧波羅（Marco Po1o，1254—1324年）不是傳教士，而是商人和旅行家。當波羅父子離華歸國時，忽必烈曾委托他們向教皇提出，為他派遣“百名七藝博學士”，並為他帶回一點“教廷教堂中供像前的聖油”。由此可見，由于方濟各會士們的頻繁活動，元朝的統治者們，已經對基督宗教有了初步了解，並且還產生了某種程度的好感。

短命的元帝國很快就崩潰了，蒙古人打通的歐亞大陸之間的交通，又被迫中斷了。方濟各會士們在蒙古帝國的活動，形成了基督宗教在中國傳播的第2次高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