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言一
致中文世界的讀者
非常高興我之前的一本關於電影剪接的書《剪接的法則》(In the Blink of an Eye: A Perspective on Film Editing)被譯成中文,如今,聽聞麥可‧翁達傑所著的《電影即剪接》(The Conversations: Walter Murch and the Art of Editing Film)也跟著問世,我更是不勝欣喜。
剪接也許是電影最與眾不同的特質,它在兩個空間維度和一個時間維度上,對聲音和畫面做馬賽克式的拼接。但是,剪接藝術的某些方面仍然是充滿神祕的,即使對於我們這些專業剪接師來說,同樣如此。這種神祕感是多方原因造成的。其中一個原因是,電影這門藝術是如此年輕,只有一百多年的歷史,可以說我們仍在學習它,嘗試摸清楚其中的門道。另一個原因是電影和時間之間的悖論式關係──剪接師把一系列鏡頭按照某種特定的順序排列起來,就像火車的車廂那樣。但是,當完成後的電影展現在觀眾面前時,他們並不按這樣的線性思維來看電影。每個鏡頭看起來更像一顆無瑕的珠寶上的一個小小平面,在跳躍的時間中,串成一套紛繁複雜的舞蹈,折射出某種意義和情感。弄清楚深藏於舞蹈中的奧妙,永遠是一件迷人的、具挑戰性的任務,促使我們不斷尋找新的剪接處理辦法。
如今,電影這門相對年輕的藝術形式,已經在世界各地被廣泛接受。這代表我們必須超越個體主義文化,基於人類本性的一些基本元素來理解電影。若要解決這個問題,有很多方法。導演約翰‧休斯頓(John
Huston)認為,電影是一種精心設計的人類思維,他說:「相較於其他的藝術形態,電影最接近人類思維。」我同意他的看法,本書稍後的章節會對這個話題做更深入的討論。但是,讓人驚訝的是,根據眾多剪接師的經驗,如果要為電影剪接的原始魅力,找一個最近似的體現,那麼它將是道家哲人莊子所寫的《庖丁解牛》。這個故事寫於兩千三百多年前,故事中,庖丁向魏惠王解釋他的解牛術:
始臣之解牛之時,所見無非牛者。三年之後,未嘗見全牛也。方今之時,臣以神遇而不以目視,官知止而神欲行。依乎天理,批大郤,導大窾,因其固然。技經肯綮之未嘗,而況大軱乎……彼節者有閑,而刀刃者無厚,以無厚入有閑,恢恢乎其於遊刃必有餘地矣……雖然,每至於族,吾見其難為,怵然為戒,視為止,行為遲;動刀甚微,謋然已解,如土委地。提刀而立,為之四顧,為之躊躇滿志,善刀而藏之。
我們剪接師總是在嘗試要做到「目無全牛」,讓心靈指引我們的剪接刀游刃於影片的「縫隙」中間。如同庖丁一樣,剪接工作給我們帶來很多滿足感,有時甚至是不期而遇的。我希望《電影即剪接》能夠給中文世界的讀者帶來許多的滿足感和洞察力,這也是我與麥可‧翁達傑一起工作時體驗到的。
華特‧莫屈(Walter Murch)
2014 年11 月24 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