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薦序1
<連結心靈管道的心理腫瘤學書寫>
身為精神科醫師,經常被問的幾個問題,包括:「你們會得精神疾病嗎?」、「你們會有自殺想法嗎?」、「你會不會吸收太多負面故事,也變得負面?」、「會不會有讓你無力感的情況?」……從這些問題可以看出,精神科醫師是一般人相當好奇的行業。關於這一點,不知其他的同僚如何,但我自己是經常感到困窘而結巴的。
除了對精神科醫師的好奇,這些問題也可以去分析:一般人潛意識有這些害怕,一方面堅信這樣的恐懼是任何人都不可避免的,但卻又不敢表達自己的脆弱,於是要從精神科醫師這個被認為最有資格學會不恐懼的人,承認也同樣會恐懼的,來確定自己的恐懼是正常的。
我之所以困窘,也就在於:回答「不恐懼」是太愚蠢的自戀了,但回答「恐懼」又太簡化自己的處境。因為這樣的困窘,於是我開始寫故事,關於那些讓自己無力感的臨床情境。
同樣是精神科醫師的佳璇醫師,恐怕也經常被問及這些問題吧。但她的反應就比我更從容而自然,所有的情緒更少了許多我老是拆卸不下的防衛機轉。
我從花蓮慈濟回臺大醫院精神科擔任主治醫師時,佳璇已經是頗有大將之風的住院醫師,總能將自己負責的一切有效率地打點好。在之後的專業發展上,我們兩人有許多的相同:同樣都是在臺大精神醫學部的身心醫學科擔任主治醫師,同樣都曾到和信治癌中心醫院擔任癌症病人的精神醫療照護,同樣都待過所謂「後山」的臺灣東部。只不過,她對心理腫瘤學的專精程度,是我遠遠所不及的。
我對心理腫瘤學的投入,雖然遠不如佳璇醫師,不過在和信醫院的那兩年所接觸的臨床情境,卻是許多我最受衝擊的經驗發生之所在。我唯一一篇討論自己專業上無力感的臨床報告,就是以在和信遭遇的一位癌症女子所書寫的。
佳璇醫師對心理腫瘤學的投入,在質和量上,都遠遠超過我的程度。關於這一點,更可以從她兩本癌症書寫清楚看見。
兩、三年前,有事與佳璇醫師聯絡,好像是關於她臺東工作的下一個選擇有關。她在回信裡,以平靜的情緒透露出她媽媽罹癌的消息。從那以後,在電子信件裡,佳璇偶爾都會提到進展的情況。《罹癌母親給的七堂課──當精神科醫師變成病人家屬》出版時,我是在師大路上的書局購得。當天晚上,迫不及待就將書看完。這本書讀來快速,一來是佳璇醫師的文筆極佳,讓讀者容易閱讀;二來是她敘述的過程,包括其中的感情,是如此豐富、細膩而誠懇。原本以為因為有電子信件往來,對她的情形有一定程度瞭解的我,這時才發覺,所瞭解的不過是百一。
到了《戰鬥終了已黃昏》,其中的分享更是豐富。前一本書道盡了癌症帶來的恐懼,以及在戰勝一切後不禁有些竊喜的狀態;而到了這一本書,則是節節敗退所激發的更多情緒,無力、自責、沮喪,全都迅速浮現。
精神科醫師怎麼可能沒有任何情緒?甚至,這世界上真的有沒有情緒的人?連亞斯伯格症或自閉症患者,我都聽到他們的家屬描述過,如何從他們許多細微的反應看見內在的強大情緒。
「你們會得精神疾病嗎?」會的。
「你們會有自殺的想法嗎?」會的。
「你會不會吸收太多負面故事,也變得負面?」會的。
「會不會有讓你無力感的情況?」會的。
因為精神科醫師也是人,所有的情感都是可能的。因此,當佳璇醫師透過《罹癌母親給的七堂課──當精神科醫師變成病人家屬》和《戰鬥終了已黃昏》這兩本書,來分享她既是腫瘤心理醫師又是癌症患者家屬的許多觀察和心情時,所有人的心靈管道似乎都連結起來了,一切都很親切,且容易地共同感受到了。
也因為精神科醫師也是人,對佳璇醫師向來以心理腫瘤學為志業,更是感佩。在一個不容易有成就感的專業領域,佳璇醫師選擇一個最容易有挫折的領域,「雖千萬人,吾往矣!」的態度,更是不容易的。心理腫瘤學是一條永遠沮喪且無力的路,但佳璇醫師仍然願意一直和我們分享,揭露任何人都不容易面對的一切。作為同行的我,十分驕傲有這樣一位同儕,也感激她的書寫帶來的教導。這兩本書是難能可貴的學習,對任何人都是如此。
王浩威
推薦序2
<在這多病的世界上>
「在這多病的世界上,走幾步路,就會有落葉往下掉……」
當醫生多年,食衣住行都環繞著醫院的意象,連夢中也經常有救護車穿梭來去。疾病就像是濃霧蔽天,而癌症更是霧中之霧,那治療過程的猶豫痛楚,最是使人縈繞著恐懼焦慮。
看多了生死,無他,最怕有一天病榻上躺的是自己的家人。
在吳醫師的《浪人醫師日記》一書中,有一篇描述的就是自己醫學系同學,在母親罹癌過世後,因為出現了失眠與焦慮症狀,打電話向吳醫師求助的狀況。那篇文章的重點是「當醫師變成病人,本就難堪」,為了安慰支持昔日同窗的慌張不安,精神科醫師怎麼拿捏自己既是專科醫師又是朋友的角色呢?也同時提出了當醫生面對自己的至親生病時,身為專業者的理性與身為患者家屬的感性之間的衝突問題。
以上這些複雜情緒如何應對,吳醫師選擇在陪伴罹癌母親一步一腳印的旅程中回答了。吳醫師將其經歷記錄下來,用幽默的機轉來昇華,大方與人分享。之前已經出版的是衛教性質濃厚(較理性)的《罹癌母親給的七堂課—當精神科醫師變成病人家屬》。接下來則是這本文學企圖更強(更感性)的《戰鬥終了已黃昏》,吳醫師的自序整篇也飄散著「麻油雞」這個繁複多味的隱喻,回應了自己懷念母親的疑惑心境。
抗癌戰爭是醫界長久以來始終難以獲得之最終和平,諸多革命同志尚在不斷努力途中。對於一些沒有照顧罹癌家屬經驗的人來說,此書可能帶來一種「旁觀他人之痛苦」的錯覺,彷彿只能束手無策,親睹罹癌病人的痛楚,以及其周圍親友的傷感而不知所措。然而人生各種難以解決的絕症何其多,或許我們不會遇上癌症,卻可能遭逢更棘手的痛楚。吳醫師的自我揭露,和一般作家並不相同,或多或少都有教學的性質,醫生的身分不時會明確地浮現出來,為我們解釋身心術語,並以病痛為師,謙虛地繼續學習,使讀者終能體會與受苦親人相處之道。她的筆觸有一種史學家的冷靜客觀,述說著可能被一般人忽略的就醫細節(所謂魔鬼就在細節之中),正是這種鉅細靡遺,使我們局外人也能看到一個原本如幽暗沼澤般神秘的疾病,清楚地顯現了它的地貌。
書中有一則標題是「要在一波險過一波的浪頭間挺住」,之後開展了接二連三的併發症,右手臂靜脈栓塞、敗血症之後又遇上了腸道阻塞,呼應了書名,吳醫師果然喜用「戰鬥術語」來隱喻和母親的並肩作戰的戰況。無論「星期一向W搬救兵」,「是向媽媽肚子膨出的那坨小球下最後通牒的時候了」,『千萬別急著「武力解決」』……等等。浪人醫師,在艱難的浪頭之間,繼續保持瀟灑,將人生向陽的態度滲入文章風格之中。此外,利用一些醫學術語或器物名稱,來製造趣味,也是一絕,文章因而充滿親民的風味。譬如,腸道阻塞後,因為使用了豬尾巴導管(pigtail
catheter),整個事件的標題被命名為「終於夾著『豬尾巴』出院」,生動又巧妙。
大家對於精神科醫師如何處理自己的悲傷失落總是感到好奇,往往誠心把答案說了,卻沒有人滿意,甚至遭到質疑:「生病的又不是你,你怎能理解我的痛苦?」此書記載的,由於是母親的遭遇,吳醫師以親身為女兒的感受,將硬梆梆的教科書化為實務,為心理腫瘤學理論立下典型,我們有了一個精神科醫師用自己的專業去處理傷慟情緒的示範。與癌症共處,原本猶如墮入地獄一般艱辛,如何在絕望中仍保存一線生機,時時刻刻緊握存活的幸福,是這本書動人的美學。文風簡潔明快的夏日感覺,講的卻是隆冬之事。例如形容醫院是「疾病王國」,說得到癌症彷彿就是拿到「永久居留權」……那吳醫師自己果真即健康國度來的外交使節了,忙著把疾病王國的居民引渡到健康之都去。
就像吳醫師在此書第一個碎碎念提到的,她是有「心機」的,這顯然不是一本感傷的書,太多癌症的書都令人感傷,她或許想把感傷藏起來。都說心理腫瘤學重視「活在當下」,此書毋寧是體現她如何幫助母親「活在當下」的孝順之書了。即使到了書末,也以母親彌留之際,一群親友在病房裡慶祝跨年來面對;那派對氣氛恍如以整個屋子美麗溫馨的相聚抵抗著窗外的大雪紛飛,悲傷因此緩緩被消融了。至於埋藏於更深處的問題,或許不是以語言全盤分析可以解決,我感受到吳醫師仍保留內心角落的某個部分,無需與母親一一核對言明;只是同理會心地陪伴著,母女之間彷彿有默契似的暖流共享過所有時光。諸多未被說出的靜寂反而形成詩意美感,成為超越日常一切的峰頂——生命雖逝去,癌症最後仍被治癒了。
吳媽媽鮮活在每個人心底。她顯然不是平凡的女性,病痛中凸顯的母愛形象,一方面承受著罹病之後,髮膚血肉種種變化帶來的影響;一方面卻仍不失優雅地保有自己的本性,簡直讓我想起太宰治《斜陽》裡那位貴族母親。之所以在此癌凶猛暴烈的陰影底下還能呈現優雅的風貌,是因為吳醫師及其家人徹底投入了母親的痛楚之中,沒有旁觀她的痛苦;是他們的參與使母親維持了病患的尊嚴。
「在這多病的世界上,走幾步路,就會有落葉往下掉……」這是我寫過的詩句,儘管如此,吳醫師讓我們知道,在最艱困的時刻仍有享樂的藝術與權利,猶如吳媽媽的「創意料理」精神,生命的每一刻,即使是最痛苦時,也有無法被剝奪的喜樂,只要我們保有創意與想像力,所有的不幸與悲傷便都能找到意義。
鯨向海
作者序
<戰鬥終了已黃昏>
2010年歲末寒流頻頻叩關,我在台北街頭食肆尋覓有媽媽味道的麻油雞。
第一道冷鋒過境當晚,我鑽出住家對過捷運出口,轉進兒時曾落腳,屋齡逼近四十年公寓蕈聚而成的舊社區,沿著騎樓與一樓店面是一列幾無特色,僅供上班族圖方便的飲食店。我摒息穿過臭豆腐攤與臭臭鍋店,麻油味兒忽地撲面而來,聞香潛入極少光顧的小攤,坐上來不及收拾的桌面,從散落的當日報紙堆裡找出菜單,隨意勾選了麻油雞湯。
麻油起鍋爆香老薑,老闆娘分神為唯二的客人準備兩份外帶炒飯時,我突然想起上回吃的麻油雞是媽媽親手作的……
推斷時間應落在2009年農曆年後至天氣轉暖前,媽媽決意辭退罹癌開刀後到家裡幫忙大半年的阿姨,曾有過一段「自食其力」的日子,《戰鬥終了已黃昏》故事也從這裡說起…
媽媽是一位平凡的退休國中教師,我則是個自絕主流醫療體系的「浪人醫生」,母女倆(與熱血應援團)為了與胰臟癌戰鬥,自2008年4月起多次進出醫院。本書與稍早出版的《罹癌母親給的七堂課—當精神科醫師變成病人家屬》,便是我以人子與精神科醫師視角寫成的求生實錄。
我料想一定有讀者不解:為何要分開閱讀(或購買)一群小人物(以醫療結果論)不成功的抗癌記事?無論是捧讀力主實證醫療、或宣揚神奇療效、甚或勵志溫馨陽光的名人抗癌書不是更正向、愉悅且「實用」?
女老闆粗手粗腳端上麻油雞湯,打斷我的思緒。像我這種作者,總是在進入編輯階段才(被出版社逼迫)嚴肅思考眼下這本書的「定位」──和我醫療專業生涯如出一轍,(不服教練指導)打擊上壘後,才開始頭痛有無奔回本壘得分的機會。
啜一口熱騰騰的雞湯,大腦還未隨著肌肉筋骨暖和鬆弛下來,突然迸出「媽媽煮的味道是這樣的嗎?」的念頭。囧的是我竟一時無法確定,只能不死心地繼續回想、分析、比較媽媽和老闆娘誰用的麻油比較香,誰的薑爆得入味,還有誰的米酒放得重……那個晚上,不知是為了修訂稿子還是麻油雞比較題,我輾轉難眠。
本書與「搶先出版」的姊妹作初稿均來自過去兩年網路連載的專欄。2009年9月之所以「搶先出版」,並非網路爆紅或已具備其他有利的出版條件,全因確診媽媽體內的癌細胞已轉移至腹膜後,人子一心希冀讓她在有生之年親手捧讀自己故事的私心。幾經波折,正想打消此念,並另闢蹊徑提振全家士氣之際,為了籌辦夏日出版四處邀稿的陳靜惠總編輯不請自來,且無視現實險惡(或是慧眼獨具?)一口答應,旋即從當年5月下旬至8月間如火如荼編起書來,順利搶在媽媽因肺臟轉移造成肋膜積水住院前夕付梓。
媽媽住院前不忘交代爸爸速速將(為我捧場)購買的新書餽贈親友,「一個個講病情太累了,只好請親友們自己慢慢讀」。人緣奇佳的媽媽讓一百本新書瞬間告罄,使我有「洛陽紙貴」的錯覺。肺部轉移在開始最後一輪實驗性化療後不再積水,局面稍稍穩住;就在一片兵荒馬亂之際,我內心卻出現一個極為堅持的聲音:「情況越是艱難,故事越不能斷。要一直寫下去……」,直到2010年8月11日最後一篇連載刊出時,媽媽已離開我們八個月,累積了大量以門診、化療室、病房甚至加護病房等醫院場景敷衍鋪陳的文字。但這回我想更完整訴說媽媽的生命故事,故再揉入八篇從她工作、生活四十多年的景美仙跡岩發想的生活隨筆作前景,烘托那打過美好的仗,跑盡當跑的路
後蕭颯的黃昏。
正文修訂後,開始編寫註解。為顧及閱讀流暢,我將文中提及醫療所需具備的相關知識全數改以註解呈現。註解是編輯從不具醫學背景讀者觀點出發,所列出的數十條「醫學名詞解釋」;內容包羅萬象,涵蓋腫瘤醫學、營養學、居家照護、安寧療護,並不限於我專長的精神醫學。其實,癌症照護本就是一門跨專科,甚至跨學門的學問,包括我在媽媽病前曾全心投入,近年漸受重視、蓬勃的心理腫瘤學(psychooncology)
。為求我這份「個案報告」傳達正確知識,我逐條查閱資料才敢落筆;只是這種書寫不但不能「療傷止痛」,甚至令人痛到坐立不安。趕緊頂著冬至前來襲的強大寒流出門透氣抖擻精神,卻被帶進另一家燈火通明的清粥小菜專賣店。
盛在不鏽鋼小盤裡的菜,正一一放上加熱保溫的酒精爐上桌,我瞥見牆上另有菜單,「請再加一份麻油雞」。
「怎麼搞的,一個人叫這麼多哪兒吃得完!」嚷著減重的我又莫名其妙破戒。
翹首等候多時的麻油雞終於上桌,味道卻未撲天蓋地而來。我有些失望,趕緊用杓子舀一口湯,「薑也不夠味,媽媽煮的不是這樣!」
湯滑下喉嚨,卻嚐到一種熟悉的甘味,我趕緊攪一攪鍋底,想找找看廚師用什麼提味。
每年冬至媽媽都要燉一鍋雞給大家進補,有時是中藥,有時是麻油。有一年,她帶著藏不住的得意神情問道:「今天的麻油雞有什麼不一樣?」
「薑沒那麼嗆,味道沒那麼重,比較能喝」,弟弟一向視麻油雞為畏途。
「好像比較甜……」,正將味蕾知覺轉換成文字之際,我赫然發現湯碗裡有顆聖女小蕃茄大小的物體載浮載沉。
「媽,那是什麼?該不會是雞睪吧……」我的臉登時垮了一半。
「讓我看看,可我沒買呀……」
媽媽檢查過我從碗裡挑出的東西,「唉呀,那是我的秘密武器金桔啦!」
「人家阿嬤煮麻油雞,從不放些有的沒的……」小小抱怨後,我不忘重複最初的評論「有以前沒吃過的甘味…還不錯啦!」
那是媽媽55歲剛從學校退休的頭幾年,熱中電視烹飪節目,並四方蒐集食譜;常語帶後悔說自己過去生活像打仗,煮飯就像童軍野炊毫無廚藝,以後要向外婆多多學習云云。話雖如此,媽媽終究不像燒得一手中規中矩好菜的外婆,不是「便宜行事」簡化烹飪步驟,就是「出人意表」加入新奇食材,似乎比較適合「創意料理」路線。
徹底「打撈」過眼前的麻油鍋,沒發現金桔。我胃口全失,打起精神回家繼續寫註解。
雖是個業餘寫手,過去十年也出過好幾本書;然而,就像不止生過一個孩子的經產婦都知道:每次懷孕生產都有不同的故事。
為了閱讀舒適並和緩讀者氣氛,我和編輯決定每一章開頭加入一幅插畫。
「找個醫生來畫如何?」職業編輯遇上天馬行空的業餘作者不時要捏把冷汗。
為了安撫編輯的神經,我讓她用我的臉書帳號登入瀏覽好友曾念生醫師的相簿。隔天,編輯立刻同意我的看法:如假包換的素人念生,寫意與素描頗具職業水準。
邀請念生加入同時,怎麼能忘記曾是「文藝少女」的妹妹佳蒨,且前書收錄她的一篇側記頗受好評(可惜她早早棄文從法)。想不到向來天不怕地不怕的她這回竟稍有猶豫:「姊,我怕(情緒)撐不住」;半個月後,終不失所望收到〈另一個時空的相遇〉初稿。
還有幾位沒看過《罹癌母親給的七堂課》、甚至不曾謀面的試讀者,友情支援測試這個從抗癌歷程分水嶺開場故事的「可讀性」。在獲致溫暖且肯定的回應後,「這一胎」終於出世。
一如幫新生兒起名字,寓意清晰且別緻的書名絕對有加分效果。2010年最後幾天,我白天一一巡禮媽媽生前看門診、住院,以及化療期間趴趴走吃好料的地方,晚上則翻開發黃的詩經、宋詞,外加掛網,沒日沒夜一心但求書名。
連維基百科日本三大文學賞條目也不放過,直到目光為1969年直木賞得獎作品佐藤愛子的《戰□□□□日□暮□□》鎖住,再也不肯離去。
繼續搜尋發現1971年幼獅出版過中譯本,譯作《戰爭完了已黃昏》,但早已絕版。透過網路我看出這美麗的句子至今仍廣為援用,和聖經提摩太後書佳句相仿。
由於1923年出生的作家仍健在,總覺得該徵求佐藤女士的同意。我立刻寫信向好友藤井千太求援。除徵詢意見,還打算請他代筆給佐藤女士的日文信。
敲下送出鍵,我開車出門,試著抽離沉浸於命名的情緒。就在林森北路民權東路交口燈火闌珊處,又看到知名的麻油雞。
停好車接上長長等候人龍,我又試圖回想媽媽煮的麻油雞是什麼味道。這回可想通了:由於媽媽向以「創意料理」精神下廚,使她的麻油雞味道多變。有時用麻油不計血本;有時沒耐心把薑爆至「到味」;除了金桔,枸杞也是她的提味小撇步;不勝酒力的她還曾「失手」將米酒放到大家面紅耳赤......
吃罷味道穩定的老店麻油雞(我以為是濃濃米酒蓋過所有味蕾),終於覺得可以暫停我的2010歲末麻油雞之旅。
回家打開電腦,千太剛回信。點入郵件先是神戶今冬初雪(自拍雪景照)映入眼簾,千太再娓娓說起過去數小時就「戰鬥終了已黃昏」進行的考證:此句出自1905年日露(俄)戰爭期間創作軍歌〈戰友〉,受賞書書名想必也是移用。再打開youtube用我蹩腳的日文跟著旋律哼唱,歌詞蒼涼頗有詩經國風之味。
是的,戰鬥終了已黃昏。
吳佳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