選編人的話
用想像力遇見永恆的經典
一
近十年來,除了教書、寫書、譯書、編書外,我大部分的時間都用在推廣閱讀上。在不同的場合裡,許多故事媽媽、老師與家長常常跟我拋出一個共同的問題:哪些書適合給孩子閱讀?我往往得依據他們的需求,從記憶中勉強擠出一份自己認為不是十分理想的書單來。事後又有些懊惱,這樣的書單妥當嗎?他們有足夠的時間閱讀嗎?
非常巧合的,這十多年剛好是繪本風行全國的黃金歲月,國內帶領兒童閱讀的重心幾乎全以繪本為主。專家學者也認為繪本同樣具有激發想像力與創造力的功能,但與文字的功能層次不同,特別是在邏輯分析思考能力方面。就因為這種原因,繪本教學在學習過程中似乎有其侷限性。我應邀演講或寫稿,總是倡導要回到閱讀抽象文字的世界。雖然偶爾會有孤軍奮鬥的悲涼感覺,但總覺得我的堅持終究會有回響的。
我們當然都知道,一下子要孩子完全抽離具象的圖像世界不是一件簡單的事。因此,如何在具象的圖像與抽象的文字之間架橋就變成一件重大工程。我們不需要完全捨棄繪本。架橋方法不少,例如我們可以先選取文字較多、內容較深的繪本來輔助教學;可以精簡的文字撰寫趣味性較高的故事,來吸引孩子回到文字的世界。當然,我們還可以採用溯源方式來提昇學子的文學程度。先找出這些名著名作的原典,如果是短篇作品,當然應該逐字閱讀,對照繪本的改寫文字,再細看圖像,領略圖文之美。中長篇的作品則選擇章節或段落,同樣可以增強對文字的敏感度與了解其言外之意。這些並不難,但似乎只是起步,比較適合小三、小四,而且國內相關的以國小生為主要訴求的課外閱讀書籍幾乎滿坑滿谷、唾手可得,反而比較欠缺的是介乎適合十二至十五歲青少年閱讀的好作品。
內容豐富又不說教的少年小說當然是給這個年齡層的理想讀物,但一般的少年小說不是中篇便是長篇,每本至少四萬字以上,絕對不適合當晨讀的教材,反而是那些短小精悍的極短篇或短篇才是上上選。但那些作品才是能感動未來的主人翁?要不要學生開始學讀經典作品?
二
以美國為例。在文學教育方面,一般美國中學要求學生必須閱讀「經典」作品,例如莎士比亞(Shakespeare)的《哈姆雷特》(Hamlet)與《羅密歐與茱麗葉》(Romeo & Juliet)、海明威(Ernest Hemingway)的《老人與海》(The Old Man and the Sea)、珍.奧斯丁(Jane Austen)的《傲慢與偏見》(Pride
and Prejudice)、勃朗蒂(Emily Bronte)的《咆哮山莊》(Wuthering Heights)、狄更斯(Charles Dickens)的《塊肉餘生錄》(David Copperfield)、高丁(William Golding)的《蒼蠅王》(Lord of the
Flies)等。這些成人經典作品都是中長篇,其背景與展現的內涵又和當代青少年的情境和期許出入頗多,並不適合我們青少年閱讀。
卡爾維諾(Italo Calvino)在《為什麼要讀經典》(Why Read the
Classics?)一書中說:「在青少年時代,每一次閱讀就像每一次經驗,都會增添獨特的滋味和意義。……青少年的閱讀可能(也許同時)具有形成性格的作用,理由是它賦予我們未來的經驗一種形式或形狀,為這些經驗提供模式,提供處理這些經驗的手段,比較的措辭,把這些經驗加以歸類的方法,價值的衡量標準,美的範例。」看了這段話,我們心中或許會有個譜:選擇名家的作品,最好內容與青少年成長有關,或者以婉轉的方式呈現世界的某些真實面,以獨特、意想不到和新穎的內涵蘊藏人生旅程中的寶貴與豐富的經驗。
三
為了與其他晨讀選集有所區隔,本書略過華文作家作品。為了突顯現代社會多元文化主流,編譯者挑選了來自不同文化背景的名家名作,並略分為四個部分:「奇幻傳說」、「成長故事」、「人生風景」及「意料之外的結局」。作者包括奧亨利、海明威(美國)、狄更斯、薩吉、毛姆(英國)、莫泊桑(法國)、卡爾維諾、阿爾圖羅.維萬特(義大利)、納拉揚(印度)、普希金、契訶夫(俄國)、奇努阿.阿切貝(奈及利亞)、赫塞(德國)、威廉.薩洛揚(亞美尼亞裔美人)、波赫士(阿根廷)等舉世聞名的大作家。文類則有童詩、童話、寓言、民間故事、小說、講稿等。內容除了針對人類的恐懼、悲傷、幻想、幽默、冒險等心理層面,做巧妙的設計之外,也蘊含了對全球人類以及自然萬物的關懷,反映現代人對人之所以為人的省思。
名作除了濃烈的故事滋味外,還十分講究文學藝術性,作品的表面文字往往只表達了八分之一的意涵,其餘的八分之七完全在文字底層,等待讀者去領會。這就是海明威「冰山理論」的精神,這也就是說,作品的「外延」意義容易瞭解,「內涵」意義還有待挖掘。
每篇作品長短不一,有四百字左右的極短篇(如毛姆的〈死神說話〉)、也有長達四千多字的短篇(如契訶夫的〈打賭〉),但一半以上的作品均在兩千字上下。篇篇精彩,讀者在閱讀之後,會運用自己的想像力和推理力,一再回味,甚至想把作品重讀一遍,這讓我們想起接受美學學者伊瑟爾(Wolfgang
Iser)的說法。他指出:「在閱讀過程中,讀者不僅要調動自己從生活世界中獲得的經驗,還要動員他的想像力。由於一部文學作品所描寫的世界與讀者的經驗世界絕不會相同,作者與讀者、讀者與讀者的想像也不會完全吻合。」
我們也可以「提供樂趣」、「增進了解」與「獲得資訊」三種似乎完全以讀者為出發點的功能來檢視這些作品。這三種功能可以單獨存在,但也互相影響。熟悉文學作品的人都知道,不管是何種年齡層的讀者,「樂趣」往往是他們閱讀作品首先考慮的目標。拋開「樂趣」,閱讀就會變成一件乏味的事。即使讀者閱讀的重心在於尋找「資訊」,他們尋找的也絕不是說教或教訓,而是學習的樂趣。換言之,閱讀文學作品時,讀者尋找的是閱讀的樂趣,甚至尋找藉閱讀逃入另一種生活或地方的樂趣。
對美國少年小說頗有研究的多納森(Kenneth L. Donelson)曾指出,優秀的少年小說有四個基本主題:人類基本的和永恆的孤獨;愛與伴侶的需求;希望和尋找真理的需求以及歡樂的需求。相信讀者在細讀本選集的每篇作品後,會十分高興的發現,這四個基本主題都隱隱約約的藏在這些作品中。
青少年文學評論家、教授 張子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