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序
成為自己一生追尋的人
張靜文
每當工作坊開始的第一天,照例要求學員對夥伴訴說自己的夢想;令我傷感的是,常常有半數的人是沒有夢想的,而另外一半的學員,心中的夢想也是了無新意,不外乎想環遊世界,有人希望先生、孩子健康,或是自己快樂健康等等,更進一步問為什麼有此夢想,也說不出所以然來!
這些夢想說穿了,都只是自我期望的表層皮屑而已!或者可以這樣說,就像有頭皮屑,所以想去買去頭皮屑洗髮精,因為對生活尚有缺憾,所以編織出一些所謂的夢想,想填補心中的不滿足。
沒有夢想的人,卻一點都不敢相信自己可以填補生命的遺憾,終其一生只癡癡等著別人來施捨他一點幸福,就像依賴關係中的給給。
如果你的夢想只是著眼於眼前的生命表象,這些夢想在你生命終止時,是不可能真正圓滿了不停輪迴中的此世!
小女孩的我,曾有過一個夢想,希望擁有一個真正的小精靈,可以陪我說話,回答我的疑問,解我的憂愁,實現我的願望。漸漸長大的我,希望遇見一個老師,他一定是博學多聞的智者,可以隨在其側,讓他的智慧隨時洗滌我的疑惑。
當然,我也有像去頭皮屑洗髮精一樣的夢想,譬如說希望有一頭閃閃發亮的直髮,成為一個名滿天下的服裝設計師,變成一個不可一世的導演,我以為如果累積了什麼成就,或是完成了所謂的自我實現,在眾人的仰望之下,我就可能不再是個老是有困惑的人。
也曾經試圖在愛情中尋找這個人,愛情路上跌跌撞撞,總是遇見讓我有更多疑惑的男人,以為年紀大一點的男人,應該是比小男人有多一點智慧吧?所以愛上了一個自稱快跟太太離婚的男人,他送給我一個更大的問號包袱;接著,我就去流浪了,以為像三毛一樣,就可以解開像垃圾山一樣高的惑。
一年一年過去,結了婚,做了母親,又離了婚。
也曾經想在神佛的階前領到免惑令牌,因為有所求,所以就不可免俗地以人的觀點來評斷神佛的優劣,求祂賜給我什麼,也怨祂怎麼沒給我什麼!
在憂鬱與病痛的谷底,曾經結髮的丈夫顯現了難以信賴的面目,我還有誰可以依靠呢?尋找依靠的想望更加強烈了!可是,命似乎已在旦夕,哪有力氣在去尋覓?
疼痛卻常令人驚訝,它似乎帶給我覺悟的契機,一個痛得無法入睡的深夜,我問自己,尋覓那個人對我來說有什麼意義?這個人如果可以解開所有的疑惑,對我而言又代表著什麼樣的意義?
心裡有一個小小的聲音響起,它說:信靠,一種全然可以相信的感覺,一種被允諾的溫暖。是啊!這個人似乎就代表了信靠,我對生命的終極渴求。
發現自己對信靠的需求,就像需要空氣與水一樣。以前總覺得自己真倒楣,命真不好,值得信靠的來源總是不穩定,或根本就是斷炊,我老是仰仗著某些像去頭皮屑洗髮精一樣的東西,卻沒去思考為什麼會有頭皮屑?
難以避免地,過去的生命就被這些似乎可以讓我信靠的來源整得起伏不定,這些起伏又更讓我不滿,激起更多不安。
在自我治療中,逐漸自情緒的谷底中甦醒,對信靠的渴望從狂放舞動,轉為沉靜的流動,我仍舊亦步亦趨地隨著心靈深層的渴求,努力想嗅出誰身上帶著信靠的味道,值得自己去投靠。
然後,多年前,發生了一件事,意外地讓我了結了此生對外的追尋。
當時我在一個在家居士的禪修班共修,某二位禪修班的同修,在同修之間散佈對禪修老師的毀謗,認為老師的程度不足以領導共修。當事件越來越白熱化,我開始觀照自己是如何觀看我的禪修老師。
其實我有時也對他失望,嫌他說話不夠有學問,嫌他對我的讚賞不足,每當此時,我就會有換個老師的念頭,這個人啊!大概又不是我要找的那個人!只是我都將這些話藏在心中暗自思量,那兩位同修則大喇喇地到處說。
但是我又發現,大部分的時候我對禪修老師都是滿意又感佩的;對他不滿的時候,大多是他的行止與我心中「他應該如何」不完全吻合,又發現他竟然跟我一樣也是個不完美的人,心中遂有一絲絲嫌棄與被騙的情緒。
因為一直不能停止尋覓那個人,所以不可避免對每個可能的人挑挑撿撿,時時檢查此人是不是我可以信靠的人,當又發現所隨非人時,換碼頭就是下一個動作。
也可能繼續委身在那裡,因為還沒發現更厲害的人,等到有一天自以為超越了那個曾經追隨的人,就一腳把他踢開,又去跟隨另一個更厲害的偉人;或者,以為自己早已天下無敵,遂在另一個碼頭上自封為王,巨大的傲慢,遂隱身於所謂的精進修持當中。
在自我對話的思維中,我觀照了自己對於圓滿生命的渴求,長久以來被投射在這樣的尋覓之中,我問自己:「這樣的尋覓可能終止嗎?」
我很不情願地回答,「如果一直這樣下去,看起來是不能有終止的一天!」,我又問自己:「你還要花多少歲月與能量在這樣的尋覓、退出、再尋覓的循環之上?」。
我無語了。
默默中,我聽到自己的聲音「不如讓自己成為自己一生追尋的人吧!」將尋覓的努力轉向自己,認自己成為自己渴求尋覓的人,滋養自己成為那個人,也讓自己成為別人渴望尋覓的人。
心,彷彿一朵白蓮的綻放,在人群中尋覓的不滿與無盡的評比,剎時如幻境般消散!
在轉向的尋覓中,無盡的比較沉默了!傲慢無地立足!慈悲靜謐地長養著,心識不需張狂舞現。
原來,我的性命,此時才真正被開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