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用新生命譜出曼荼羅樂章】∕蔡東照
諸佛引領上窮碧落下黃泉
二○○三年,完成與日本攝影家加藤敬合作之《神祕的印度唐卡藝術》。翌年九月,打算送本書《神祕的曼荼羅藝術》稿件到藝術家出版社時,竟被突如其來的一場「天堂與地獄之旅」,使交稿時間整整延誤了一年。
交稿前一週,鬼使神差,到醫院參觀畫展。同時看到醫院推廣健康檢查海報,心想既來之,順便檢查一下也安之。隔週去看報告,醫師說我擁有像三十五歲、使人羨慕的健康身體。
走出醫院大門,想起最近數度腸胃不舒服,於是回頭掛號……。
……耳際響起有人叫我的呢喃聲,是內人。我躺在開刀之後的恢復室,接著被送進加護病房。恍惚之間記得「食道癌」開刀之前,醫師說我的體能很好,約三到五天就能從加護病房移到普通病房。沒想到在加護病房昏昏沉沉度過十天,神識一直穿梭在我寫的神祕曼荼羅圖像裡,從第一幅神遊到最後一幅,諸佛菩薩一一和我打照面、一一指出文稿和圖像的錯誤所在。
加護病房的「片斷時間」,似乎都很清醒。曾告訴來探病的妹婿,說閻摩法王與我談了哪些話;告訴內人說我曾進入祕密集會曼荼羅;指著燈火閃爍的八里焚化爐煙囪,告訴護士說那是法幢;出示我與諸佛菩薩精采對話的筆記,內人當場假裝看得懂,出院後我才發現像乩童寫神諭,有看沒有懂。
十月中旬出院,斷然拋棄寫好的文稿,從第一個字開始重寫,內容正是在加護病神遊曼荼羅世界的翻版。每每聽人談起怪力亂神煽情經驗,我總是嗤之以鼻,沒想到現在自己用怪力亂神口氣說:我在加護病房神識上窮碧落下黃泉,獲得諸佛菩薩教誡,從鬼門關回來,又花一年時間重新寫成本書。
生活之中離不開曼荼羅藝術
曼荼羅的原點是「輪圓具足」,為預防輪圓隨性擴張到無法控制,也為了防止外力任意介入,擾亂原有的秩序,於是在最外面加上一層圓形或方形的結界(s?m?bandha),以維護曼荼羅聖性空間的完整性,這樣的觀念,自古就存在世界各民族的食衣住行與哲學思想裡。
從美術觀點來說,造型之美千變萬化,但是,萬變不離其宗,最美觀也最耐看、永遠不被淘汰的非「圓形」和「方形」莫屬。從含藏哲學觀念的太極圖和八卦圖,到戰國時代的金銀錯狩獵紋鏡,甚至建築物與家具等都是如此。
住在離遙遠非洲與南美洲的原住民,或美洲原住民之印地安族,他們不但發現輪圓的奧妙,還從其中體驗出「靈異」,而且成為禳解驅邪避魔、祈請風調雨順必備的護符與圖籙。
佛教思想自印度散開之後,曼荼羅輪圓思想跟著滲入各國佛教圈,使許多建築物以擁有曼荼羅造型為榮。小乘佛教圈高棉吳哥窟支提塔寺、印尼爪哇波羅浮圖、金剛乘佛教圈的西藏桑耶寺與白居寺,還有明清時代的故宮和天壇等,在在誇示曼荼羅造型之美。事實證明,時至今日,遊覽前述曼荼羅建築物古蹟之時,觀光客無不讚嘆宏偉處浩氣貫長虹、細膩處巧奪天工。
曼荼羅茅塞豁然開朗
初次目睹大曼荼羅,是在東密啟蒙上師阿闍梨賴富本宏教授主持的實相寺,面對二.五公尺高的曼荼羅,震懾心情難以言詮,就此迷上了。
數年後,在皈依上師法王貝瑪諾布仁波切的引導下,利用曼荼羅盤「投華得佛」:我把鮮花拋在五方佛的阿?如來上面,從此以阿?如來為本尊。本書在「大悲胎藏生曼荼羅」單元,會說明何謂投華得佛。
一九九六年十月,僅在台北有過一面之緣的日本朋友,傳真告訴我:京都美術館正在舉辦「沙漠的美術館.永遠的敦煌」展覽,裡面有曼荼羅。於是和內人飛往京都參觀。展品其實沒有曼荼羅,而是類似曼荼羅的敦煌藻井圖案;雖非我心嚮往的曼荼羅,仍不虛此行。
二○○○年九月,日本真言宗寺院龍頭東寺,舉行十年一度的曼荼羅展,和內人趕往京都。前後三天,流連東寺寶物館的曼荼羅世界裡,形同身處諸佛國淨土,感同身受戒定慧之中的喜樂與空無真諦。
往後一段期間,應蒙藏委員會、中央日報社、鴻禧美術館和各佛學社團等邀請,演講曼荼羅藝術,可惜總是自覺不甚滿意。有一天,很幸運在觀想藝術公司聆聽張宏實先生演講曼荼羅藝術,內容精采,使我內心有如天雷勾動地火,茅塞頓開,發現自己的缺點是太學術化了;但是,這又何嘗不是優點?
無數貴人牽引踏上曼荼羅之路
撰寫本書,幸運的事不止一端。敝宅壇城佛像為參與建造西來寺之賴氏兄弟的傑作,有天賴先生突然送我一面玻璃纖維曼荼羅,讓我大感意外,這是我擁有的第一件曼荼羅作品,當時湧生不知何以回報的心情。賴先生說:「我想你以後會寫曼荼羅的書籍,就送你這面曼荼羅當做契機吧。」
因此契機,使我陸續收集很多曼荼羅作品,包括從日本東寺買回來的六幀曼荼羅。
一九九七年,執筆《白話本西藏中陰度亡經》草稿期間,經白玉烏金喇嘛聯繫,委請鐵丘確林畫師貝瑪喇嘛繪製文武百尊唐卡。那時他突然拿出一幅一百五十公分見方的〈文殊師利九尊曼荼羅〉,說「我一直在等待有緣人,終於出現了,送給你吧!」乍聽之下,有點像開玩笑,我不敢接受;但一旁的烏金喇嘛說,貝瑪喇嘛從不打誑語,勸我收下來。貝瑪喇嘛是「畫師喇嘛」,依照佛法規定,不可以把畫好的唐卡或曼荼羅賣給人家,所以拒絕我給他任何形式的報酬。他擅長於曆算占卜,拉著我的手,神祕兮兮地說:「有一天你會寫曼荼羅的書,這幅曼荼羅派得上用場。」
還在撰寫《神祕的印度唐卡藝術》的期間,必須先畫好線畫圖稿,再拿到便利商店影印。才印幾張就來了位女士,我禮讓她優先。沒想到她是噶瑪巴弟子,正巧來影印造像度量圖稿和線畫曼荼羅,慷慨地多影印一份相贈;我滿懷欣喜地謝謝她,並說無論如何,會好好善用這些曼荼羅;現在就是了。
有次不知道為何心血來潮,衝動地去世界宗教博物館參觀。誰知道廣宣部主管竟然是老同事郭玉文小姐,隨之獲得張富傑先生幫忙,惠借徐嘉宏拍攝的「沙曼荼羅製作過程」照片,刊載於《神祕的印度唐卡藝術》上。就這樣,一再出現貴人,挑起我撰寫「曼荼羅藝術」的念頭。
曼荼羅人間處處有溫情
一九九八年,幸運採訪來台的寧瑪巴敏珠林敏令赤欽法王,會後採訪製作曼荼羅的敏珠林喇嘛。透過翻譯,我們相談甚歡,他把從印度帶來的壓箱寶貝——數十張曼荼羅畫稿,悉數讓我拍照。
數年後,有幸到福華飯店採訪薩迦法王。薩迦法王是我所採訪過所有法王、轉世佛活、仁波切和堪布喇嘛之中,極少數不接受跪地三頂禮的藏傳佛教上師,儼如不喜歡眾人對他繁文縟節參禮的聖嚴法師,這種風氣值得提倡。採訪後,與隨行喇嘛閒聊藏傳佛教的唐卡和曼荼羅美術,過沒多久,就收到從印度寄送來的CD,裡面盡是薩迦派手繪古老曼荼羅唐卡,讓我既驚又喜。
我在蒙藏文化中心學習基礎藏文,幸運獲得楊嘉銘先生協助,讓我盡興拍攝文化中心珍藏的觀自在菩薩沙曼荼羅。從而得知這件沙曼荼羅由寧瑪巴聞思修佛學會在十年前負責製作,於是前往該學會求教。
萬萬沒想到,聞思修正忙於處理甫於台北巨蛋舉行結束,由貝諾法王弘法之二○○五年十月「世界和平眾生願樂大成就法會」的善後工作。他們還為此法會製作了一座立體羯磨曼荼羅。筆者幸運得到住持釋迦仁波切慷慨應允,拍攝到以為絕無機會拍攝的羯磨曼荼羅;若是去年交稿,就看不到這些曼荼羅了。
在一連串幸運之外,最讓我驚喜的,是闊別多年的寧瑪鄔金喇嘛,雲遊行腳印度拉達地區,走遍藏傳佛教大小寺院,在著名的阿濟法輪寺、吉祥?字寺、道頂寺、吉祥法林寺和水晶寺等處,甚至到古老的達波寺,拍攝許多曼荼羅壁畫送我。這些照片,雖無法與專業攝影家加藤敬先生的相提並論,有焦距不準的、也有變形的,但是對我來說,張張皆為難能可貴珍品!
回首前塵,似乎是冥冥之中的巧合安排,或受到鐵丘貝瑪喇嘛一語成讖的影響,不知不覺燃起了我想用輕鬆筆調撰寫曼荼羅藝術的念頭。……
走筆至此,想到劉鶚自《西?記》和《琵琶記》各摘出一句話,拼在一起當做名著《老殘遊記》最後一段神來之筆的佳聯:「願天下有情人,都成了眷屬;是前生注定事,莫錯過姻緣」。我借用後半句,來形容撰寫本書緣起的幸運奇遇際會,它可以說簡直像是前生注定事,不能錯過的「因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