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這一切都是受到威廉.傑曼諾(William Germano)的鼓勵,他當時擔任馬修恩出版社(Methuen)的主編,邀我將論文結集成書,這便是後來的《在其他世界》。他也替書下了副標題:「文化政治論文」,這讓我了解到我作品的走向。這個方向我至今仍然依循不懈。尤其是文化現在被當作是治療全球化病症的萬靈丹,我仍然致力於探究「文化」生產的政治。
我開始撰寫這本書頭幾篇文章時,文化戰爭的新聞尚未傳到愛荷華大學,我在1965年至1977年在此任教,1978年至1982年我轉到德州大學。〈信函做為前沿〉是為我的博士論文指導教授保羅.德曼而寫的。我在這個解讀裡所提出的論點,偉大的浪漫主義詩人兼批評家山謬爾.泰勒.柯立治(Samuel Taylor
Coleridge)展現了想像力是不可能解碼的,這樣的主張迄今仍然沒有改變。26年後,我出版了《學科之死》(Death of a
Discipline),我解讀維吉妮亞.吳爾芙《自己的房間》,認為她展現了同樣場景的不同版本。對我而言,這個無法管理的東西—想像力,已經變成了某種道德工具。泰瑞.伊格頓最近提醒了我,歐洲18世紀的概念是,想像力可以幫助我們進入其他人的心靈,這樣的說法一無是處。我同意。對我來說,想像力已經變成差不多等同於思考不存在事物的能力。當你試著學習一種語言,你會使用和訓練想像力,進入到想像力的「語言記憶」(A.
L. Becker),如此一來你才可以悠遊其中。
關於但丁和吳爾芙的論文則是1978年我在德州大學暑期班一門課的成果,當時我正處於自身女性主義的第一階段,藉由檢視偉大作品,看看這些作品如何幫助我們對性別更加敏感。這些年來唯一改變的是女性主義的議題益發多元多樣。我現在認為,再生產異性戀常態化(reproductive heteronormativity)是世界上最廣泛、最古老的體制,這兩篇文章現在看來並未過時。
我對渥茲華斯這篇文章特別有感觸。這是我1961年在康乃爾大學修亞伯拉罕(M. H. Abrams)大學部課程「浪漫文學的偉大作品」所寫的報告,這是我離開印度剛到美國的第一個學期。可說是我向加爾各答大學教授致意的論文。我希望能對我的學生讀者有些激勵作用。
第一部的最後一篇文章,我進入了文化戰爭論爭。在書中我直接稱之為「世界」。在1977年至1978年間,我有一段時間在芝加哥大學擔任國家人文學科研究員,這讓我進入了更俗世關懷的群眾。〈詮釋的政治〉就是當時一場研討會的記錄……(節錄)
導讀
《在其他世界:史碧瓦克文化政治論文選》是史碧瓦克第一部學術論文選,可以說是了解其論述不可或缺的重要著作。她的關懷面向及批判討論的議題相當深廣,無論是文學理論、文化批評、哲學思考、性別研究,或是對全球化資本主義發展、高等教育的責任與義務等諸多關注,都可以在本書裡得到啟發。所以在出版20年後,知名的英國學術出版公司Routledge又再發行了經典版,除了史碧瓦克為此寫了一篇短序、封面設計有所不同外,內文並無更動。該書的寫作背景亦可做為八○年代美國文化論戰的說明與注腳,1980年代美國社會氛圍在共和黨長期執政下顯得愈益傳統保守,向來引發爭議的墮胎權、同性戀、基督教會與國家等敏感議題,隨著七○年代以降的女性主義運動、同志運動與尊重少數族裔等抗爭,也在媒體、教育及學術圈持續發酵。此時學術文化圈掀起了激烈的文化論戰,主要便是針對高等教育課程裡該教授那些作品,那些作家才是經典重要作家等,多元文化價值成為主要的論戰焦點。各派論者紛紛在各種學術場域捉對廝殺,赫許(E.
D. Hirsch, Jr.)的《文化素養》(Cultural Literacy)、艾倫.布魯姆(Allan Bloom)的《美國精神的封閉》(The Closing of the American Mind)、以及小亞瑟.梅爾.斯勒辛格(Arthur Schlesinger)的《美國的分崩離析》(The Disuniting of
America)可說是保守傳統西方陣營的捍衛者,攻訐多元文化價值不遺餘力;史碧瓦克及杰拉德.葛拉夫(Gerald Graff)《文化戰爭之外》(Beyond the Culture Wars)、雷納托.羅薩爾多(Renato Rosaldo)《文化與真理:重塑社會分析》(Culture and Truth: The Remaking of Social
Analysis)、薩伊德(Edward Said)《文化與帝國主義》(Culture and Imperialism)都對所謂的「普世價值」(universal values)有所批判。她在這本著作裡所關注的諸多重大議題迄今仍然發人省思,具有相當重要的意義,隨著全球化發展及貧富差距拉大,某些議題也更加迫切需要我們去面對因應。
本書第一部分「文學」共有五篇文章,前四篇文章以解構主義策略分析英國文學經典,如柯立治、葉慈、渥茲華斯、吳爾芙,有關語言、修辭及性別、階級等議題都是她關注的焦點。即便這些作家都是西方經典,但是她卻能從中讀出帝國霸權與底層階級之間的張力與對峙。第五篇文章的標題為〈女性主義與批判理論〉,她勾勒了女性主義、馬克思主義、精神分析與解構主義等理論在其論述中的重要意義,其中並討論了當代英國作家瑪格莉特.德萊波(Margaret
Drabble)的小說《瀑布》(The Waterfall)(1969),並藉此強調「其他世界」的女性必須要考慮階級、種族、族群等迫切議題,這是許多白人中產階級異性戀女性沒有意識到的。她之後的諸多著作也不斷重申此立場,對全球女性主義(global feminism)提出質疑與挑戰。
第二部分「走入世界」,史碧瓦克從文學文化研究的基礎出發,積極介入學術政治生態與文化政治論述,無論是文學研究更「入世」的社會關懷,或是詮釋權與意識形態之間的糾結,在在都突顯了文學與文化絕對不是某種超然的、不可言說的美學體驗或價值,而是深植於歷史文化脈絡之中,不僅是我們觀看、理解世界的一種再現,同時也影響我們對自我及他者的認知。對於語言文化的感知力(sensibility)正是人文科系學者學生的專業,在理解與詮釋的過程中,意義的散播(dissemination)促使我們去質問何謂價值,並進而思考人的主體性;就此而言,馬克思在分析資本與使用價值、交換價值的深刻見解,就不僅僅局限於經濟學上的意義,還有更值得深究的國際的勞動分工、性別分工等剩餘價值,如何形塑知識建構與各種資本的流動。
在本書的第三部分,史碧瓦克透過兩篇她所翻譯當代印度女作家瑪哈綏塔.戴薇的短篇小說及兩篇討論「底層階級」的論文,帶領讀者「走入第三世界」。長期浸潤在美國比較文學學界,史碧瓦克非常清楚以歐洲中心為主體的「比較文學」、「世界文學」觀點,她也一再強調我們所認知的「世界文學」,無非是以美國大學出版社視野出發而選譯的「世界」。循此脈絡觀之,透過更多第三世界作品的再現與傳播,全球知識與文化生產才有可能初步認知到「其他世界」的存在與其「差異」的價值觀,惟有細緻的分析討論,才有可能避免一種虛無的相對主義,或是假理性之名的文化霸權,對底層階級形成「再現/代表」(re-present)壓迫。(節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