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20多年前,也就是我加入《紐約客》雜誌(The New Yorker)不久後,我遇見名叫蒂蒂.葛登(DeeDee Gordon)的年輕女子。她住在洛杉磯,一棟在比奇塢峽谷(Beachwood Canyon)上的現代主義造型簡約房屋。她開一輛狀況絕佳的Pontiac Trans
AM古董跑車。她既年輕、幽默又有才華,優秀得超乎想像,而且有一份我從沒聽過的工作:企業聘請她去釐清未來將會發生什麼事。
跟許多人一樣,我假定未來是無解的謎題,任何宣稱要透露未來的人若非受騙,就是更壞的情況。不過當時我跟在蒂蒂身邊一陣子。我聆聽她思考的方式,很快我開始理解關於未來有真正的專業與技術:有些原則能指引我們如何思索未來。結果我撰寫一篇文章介紹蒂蒂.葛登和她的工作,標題是「追尋酷事物」(The
Coolhunt)。文章在1997年3月17日的《紐約客》刊出,我不知情的狀況下,名叫傑洛米.迦奇的上進年輕人讀了這篇報導。迦奇決心建立關於未來的一整套基本框架,連結全世界的特派員,將他們的觀察與預測匯入消費者洞察(consumer-insight)巨型資料庫。傑洛米好意說我啟發了他,我非常確定這句話嚴重誇大。不過即使如此還是覺得飄飄然,所以20年後我出現在這裡,把傑洛米至今最遠大的其中一個計畫介紹給讀者作為回報。
你手中的書在闡述如何「創造未來」。在你展讀以前,我要提出如此思考這個問題的一些想法。從時間的問題開始說起,許多關於未來的思考必定以未來事件的先後順序為主軸。舉例來說,我們可以確定有一天科學將治癒失智症(dementia),或是內燃引擎將不復存在,或者如同我們所幻想,人類可以像《星際爭霸戰》(Star
Trek)老影集裡一樣瞬間跨越太空。未知的是那些事何時會發生。10年後?30年後?又或者那種科技已經存在,只是我們不知情?
我認為這個問題最好分成幾個部分回答。第一個層面是科技,我想,我們通常傾向低估創新發生得多麼迅速且容易。假如你向1930年代中期的最高將領和戰略家進行調查,問他們能否想像一種足以摧毀整座城市的武器,他們會用茫然神情看著你。對他們而言,炸彈最多足以摧毀一棟建築物。然而10年內,他們就能調度有炸毀建物強度的武器,再過不到十年,他們擁有的武器足以摧毀整個地球。核彈捲起狂亂、眩目、令人畏懼的旋風到來,對於形塑現代世界的影響力或許超越其他任何發明。不過話說回來,現代的關鍵創新大多如此。亞歷山大.葛拉漢.貝爾(Alexander
Graham Bell)在一八六〇年代開始構思電話的概念。到了1876年他實現想法,打了史上最聞名的一通電話傳喚他的助理:「華生先生,到這裡來,我要見你。」貝爾就這麼單憑一己之力,歷經15年,在加拿大安大略省南部的農場發明出最具代表性的現代設備。順帶一提,在我寫這篇文章的時候Google剛滿20年,Facebook才剛滿15年。矽谷的獨角獸是一群青少年。
未來的科技層面如暴風般襲來。但是科技必須經過社會化,獲得採用、理解、樂於使用,而驚人的是,未來的社會化過程極其漫長曲折。第一枚原子彈在1945年投往日本。我們什麼時候想出控制這種恐怖科技的方法?你可以主張我們還沒做到,不過至少再過40年才達到世界能自在呼吸的地步。1870年代貝爾發明電話,1881年國際電話首次打通。什麼時候電話廣為大眾接受?1920年代。大眾花了40年才願意使用電話。原因何在?因為世人歷經40年才理解電話的作用。
舉例來說,在相當長的時間裡,電話公司相信自家產品主要是一種商用器材──他們認為電話的用途是B2B,而非C2C。他們積極阻撓對於這種器材所謂的微不足道用途,也就是一個人打給另一個人問候。他們不想要女流之輩使用電話。過了許多年他們才理解,跟城市居民比起來,或許電話對於在社會上較孤立的農民更有用。
這些是個別案例嗎?完全不是。第一台自動提款機在1960年代晚期導入。可是80年代我仍然去銀行領錢,而且我猜你也是。你信任讓一台機器吐鈔給你嗎?除非你思考、嘗試過這件事,並且慢慢改變你的慣例。談論社群媒體時,最不可思議的其中一種看法是研究當下使用Facebook、Twitter、Instagram、Snapchat的消費者,假定他們的行為模式能預測我們來日如何使用那些平台。可是為何我們那樣想?這些科技全都處於初期階段,而我們歷史上關於創新的最佳實證,即是未來的發明與採用有著十分巨大的時間先後落差。科技層面很快就獲得注意,社會層面需要漫長的演進。我對於5年後Twitter的樣貌有些概念,可是要掌握五年後Twitter對於使用者的意義就沒那麼簡單。
《創新大未來》是關於第二種層面的書,也就是困難的那一面。在那個層面我們需要幫助。
30年前,名叫菲利普.泰洛克(Philip Tetlock)的年輕加拿大心理學者出席一場美蘇關係會議。在俗稱藍緞帶小組的專家群中,有幾位全世界最傑出的冷戰專家擔任要角。小組的職責是對於當時火力全開的超級強權衝突做出預測,讓泰洛克訝異的是專家預測大多彼此矛盾。舉世對於這項議題最優秀的權威都在現場,然而他們無法達成任何共識,從邏輯上來說,這代表他們之中不少人肯定錯了。
泰洛克決心驗證這個想法。接下來20年,他全心投入史上最大規模的預測研究:他召集多種領域的專家,要他們回答自身專業領域的問題。因此,他可能會問一位能源專家:未來12個月的石油價格會上漲或下跌?也可能問一位經濟學者:利率到今年底會變高或變低?魁北克省(Quebec)會脫離加拿大嗎?英國會投票通過或反對脫歐?泰洛克蒐集數量驚人的8萬2000筆預測,將結果製表後,他得到令人震愕的結論。專家不擅長預測,多數情況下,對於上述任一問題感興趣的人不妨擲銅板。
這是一項值得警醒的事實,尤其是對於有意掌握未來的人。當人類適應與回應創新和改變,他們選擇的迂迴路徑真的非常難預測。但是泰洛克還沒說完!將資料分類整理後,他發現不是每個人都拙於未來。有一小群人其實相當擅長預測。他們是誰?他們是思想開明、必要時願意改變路線並承認錯誤的人。他們是通才而非專家。他們有能力從幾個不同角度去看問題。換句話說,優秀預測者的專業技能並不來自武斷固守某種特定的世界觀,而是源於好奇心,以及對未來可能帶來什麼的無窮猜想。
你手中的書正是以那般精神寫成。好好享受。
麥爾坎.葛拉威爾(Malcolm Gladwel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