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薦序
莫斯科相信愛情——巴雷的救贖
是一九八二年沒錯,我在紐約看了平生第一部俄國電影《莫斯科不相信眼淚》。光從片名也知道這肯定是個很「正面」的故事。但儘管調子輕鬆,有點反諷,還是聽得出聲聲來自遠方的吶喊,雖微弱,訊息卻很清楚。莫斯科,不,該說是蘇聯正在改變,恐怖的史達林時代已經一去不復返,「改革重建」的口號彼時尚未出現,但顯然號角已經響起,只待戈巴契夫一登場,冷戰的惡靈,包括無形的鐵幕與分隔東西柏林的圍牆即應聲而倒。
《蘇聯司》是勒卡雷繼或許是他最重要的作品《完美的間諜》後,於一九八九年出版的,而柏林圍牆即於該年底倒塌。相較於史詩般的「史邁利vs.卡拉」三部曲和經典《完美的間諜》,《蘇聯司》該稱之為間諜的愛情小說。妙的是書一出版即大受歡迎,英美不少視勒卡雷為畏途的讀者竟為之廢寢忘食,欲罷不能,而眼明手快的好萊塢也打鐵趁熱,找來史恩康納萊和蜜雪兒菲佛兩個大卡司拍了一部大爛片。勒卡雷的小說似乎總和海明威的一樣,每次只要上了大螢幕,都變成俗不可耐的肥皂劇。
向西方敞開大門的蘇聯至少在小說中改變了一個英國人的命運。拜東、西方和解之賜,英國羅曼史出版商巴雷得以因參加書展之便,幾度出入莫斯科。英國人怎麼看他們這個冷戰宿敵?俄國人終究還是白皮膚的韃靼嗎?史達林的殘暴、赫魯雪夫的粗魯無文,這些記憶對歐洲人來說都還歷歷如新,何況蘇聯鐵騎還在東歐陳兵百萬,與北約對峙!
但腥風血雨的俄羅斯大地同時也是托爾斯泰和巴斯特納克的故鄉。面對俄羅斯偉大的心靈,再睿智的西方知識份子也只能謙卑以對。玩世不恭、幾已自暴自棄的巴雷,一旦在生命中出現可媲美俄羅斯文豪筆下的女人卡蒂雅,其久已荒蕪的心田即重綻生機。愛情衝破了所有的藩籬,不管其屬文化、種族、鐵幕,甚至敵我終日交戰的諜報世界,都因半調子間諜巴雷為愛捨身的決心、勇氣和機智而消弭於無形。東、西方算是白忙了一場,巴雷則得到救贖,雖然也因此吃了幾年牢飯。
勒卡雷寫作為人所知的是,他習於以自己的個性、外型和教育來鋪陳書中的主角。所以我們常讀到的好英國人都有六呎高的身材,修長卻顯得有些笨拙,尤其當面對美女時。通常情史不斷,卻也常為女人所棄。都有個陰魂不散的老爸,也因這老爸而皆能就讀公立學校,然後千篇一律的是成為牛津或劍橋的校友。聰明、善良、愛英國,卻總找不到方向,因此一旦受到徵召,即丟家棄子,親赴火線,雖說所剩本也不多,無啥可離了。
死亡似乎是這些英雄必然的歸屬。勒卡雷先是給他們優於常人的出身、資質與教養,然後又讓他們一樣樣失去,終至連一身皮囊都從人間消失為止。所以巴雷的「有情人終成眷屬」的幸福下場才顯得異乎尋常。勒卡雷的英雄在面臨愛情與忠貞的抉擇時,總是捨命就情的,巴雷的孤注一擲,不僅贏得蘇聯諜報人員的信任,也重拾回自己殘破、不堪聞問的一生。作家勒卡雷不會天真到以為人世間真有完美的人與事。太多的變節、殺戮不僅是他文學創作取之不竭的素材,也著實是真實人生的寫照。也許他動了惻隱之心?為了彌補《完美的間諜》平恩不幸的一生,或為了在鐵幕即將傾頹之際,告慰那些不計其數、死於非命的冷戰冤魂?從而許自己片刻虛幻的幸福?
——郭重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