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薦序1
紅茶文化史品味的旅程 南村落總監、生活美食家∕韓良露
一九八○年代初,我去東京旅行,在御茶�水走進了一家茶館,看到了滿屋子來自世界各地的紅茶,有英國的、法國的、印度的、斯里蘭卡的、肯亞的、中國的等等,茶單上標示著好幾百罐不同的茶葉品稱,真讓當時對紅茶的經驗只有立頓紅茶的我大開了眼界,由於當年我還未曾去過中國大陸,在所有紅茶品項之中,我看到了中國的祁門紅茶,從小和父親、母親喝,龍井、香片、烏龍、鐵觀音的我,卻對中國的紅茶十分陌生,於是我就選了這款被喻為世界三大紅茶的祁門。
那天下午,我坐在安靜優雅的茶館中,細細品嚐著由精緻骨瓷茶壺泡出的帶紅寶石光澤的祁門紅茶,用銀製的茶盅濾去細小的茶梗,由那一刻開始,我也開始走上了認識紅茶、品味紅茶的人生旅程。
因為看日本紅茶文化專家磯淵猛寫的《紅茶之國.紅茶之旅》這本書,讓我回想起近三十年前的紅茶往事,磯淵猛寫他一路從北京到合肥到黃山市到祁門去探討祁門紅茶的產地,文章內容並不只限於紅茶,讓我有些驚訝的是磯淵猛真是不錯的旅行札記的作家,他以富臨場感的文字,寫下了在1994年中國社會生活的某些面向,尤其在描述日常飲食、飲茶、街頭、火車上的所見所聞都十分細膩生動,更令人佩服的是,他在關心祁門紅茶的現況時,還不忘拉出歷史的遠鏡頭去回溯英國人為了滿足對中國紅茶的渴求而導致貿易逆差,竟然想出了對中國大肆輸出鴉片的行徑,這才是好的飲食雜學作家寫作的風範,不會純由感官去描述物品(不管是紅茶或乳酪式葡萄酒),還可以對這些物品的社會、政治、經濟、文化、歷史、地裡的內容加以思想。
也因此磯淵猛在寫到斯里蘭卡和紅茶的關係時,也不忘揭示百年前英國人從印度南部運去信印度教的泰米爾勞工,如何和當地原住信仰佛教的辛哈族因種族、宗教的對立,迄今仍處於長期的內戰衝突中,磯淵猛一直不忘提醒我們紅茶的歷史,不只是味覺追求的旅程,還有血淚斑斑的帝國史、殖民史。
英國本土根本不能種植紅茶,但他們的全體人民偏偏對紅茶產生了無法遏止的集體渴求,以致他們必須先由貿易後由殖民地(印度、斯里蘭卡)栽種來滿足本土的需要,我從九○年代初開始旅居倫敦,就親身經歷了英國人由上層階級到勞工階級對紅茶一致的愛好,在英國,大多的事物都有階級品味之分,即使是酒、食物、運動等等,但紅茶卻是英國人不分階級的愛好,除非再分得細一點,上層階級的人較喜歡大吉嶺或小山正種的紅茶品種,勞工階級則偏愛阿薩姆品種,還有上層階級的人喝奶茶時後加奶,勞工階級則先加奶。
從我開始對紅茶感興趣後到今日,我發現對紅茶這門學問最有研究精神的人是日本人而非英國人,英國人較關心紅茶的貿易、消費和品嚐的本身,是比較從身體需要出發的學問,但日本人卻是出於對知識與雜學的熱情,像磯淵猛這本《紅茶之國.紅茶之旅》,在今天的世界上,也只有日本作家和日本讀者會共同支持出這樣的寫作。
這本書很好看,作者完全拋開了制式介紹紅茶的達人書的寫作方式,直探紅茶在不同的產地、消費圈所形塑出的不同的紅茶文化品味史,我們別忘了,日本人喝茶一直都和文化的學習與品味相關,日本人向宋代學文明,同時也學到了品宋代點茶(抹茶)的文化,向明代學文明,也學去喝番茶的文化,向英國學文明,也學到了喝紅茶的文化,因此他們理解的品味,當然不只是事物的本身,而必須包含事物(紅茶)所在的文化圈與生活圈。
磯淵猛的書,就讓我們看到了這樣的完整面向。
推薦序2
芬芳四溢,紅茶之路 飲食旅遊作家.《Yilan美食生活玩家》網站創辦人∕葉怡蘭
在紅茶研究與追尋之路上,磯淵猛的著作,始終是我的重要養分來源之一。他對紅茶始終不渝的摯愛與不惜踏遍世界、僕僕風塵只為追尋紅茶軌跡的熱情,更令我佩服欽羨不已。
在我看來,同為紅茶旅記,較之去年在台灣發行的《紅茶瘋—從中國、英國到全世界》的說史意味濃厚,成書更早的《紅茶之國 紅茶之旅》在筆調與氛圍上毋寧顯得相對輕鬆,觀看紅茶世界的眼光,似乎也更帶有著更多的驚奇與新鮮。
尋茶腳步從紅茶誕生地中國起始,一路行至斯里蘭卡的汀布拉、努瓦拉埃利亞;還循著錫蘭紅茶之父詹姆斯泰勒的昔年路線,奮勇挑戰迢迢險峻山路,從1852年2月初次登陸的碼頭,之後長達數十年孤獨居住的小屋,一手闢建、至今仍以幾乎一模一樣的方式持續種茶製茶的茶園茶廠,最後,甚至一路遠追至蘇格蘭,只為一窺他的最早出生地……
而在過程中,不管是中國、斯里蘭卡以至英國,磯淵猛不僅執著探訪產區,近距離感受當地茶文化,即連環境風土、周邊飲食、生活方式,都一一深入體驗,細細觀察、思考,再三玩味追索著,與紅茶間的聯繫……。
這種種,對於同樣身屬重度紅茶迷的我來說,讀來著實悠然神往,恨不能立即起而效法,同樣來上一趟朝聖之旅。
我尤其喜歡寫斯里蘭卡的篇章,當初啟發磯淵猛從此走入紅茶世界的這塊寶地,書中,於是格外讀得出他對這塊土地的一往情深與體察入微,字裡行間,生動的描摹裡,悄悄透著由衷的喜悅與繫戀:
「一天中,會遇到數次起霧,而那些霧會濕潤茶葉,等到霧散去後,直射的日光又迅速將潮溼的茶葉曬乾。藉由這反覆的濕潤、曬乾的過程,點滴孕育了紅茶的味道、香氣、色澤,創造出堅韌的個性……」
讀著,彷彿也真的隨之嗅聞到,芬芳四溢的茶香。
作者序
紅茶與驅魔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坎迪舞者們用力敲打太鼓,鼓聲不斷被吸入深夜宛如黑墨般的叢林裡。
從斯里蘭卡的可倫坡搭車,沿著河岸行駛約一個小時後,來到一個叫做「安戈達」的村莊。在這個村莊裡,正在舉行為期三天的驅魔法會。所謂驅魔,是一種斯里蘭卡自古流傳下來的神聖儀式,大自天災、意外事故、疾病,小至夫妻吵架等,當地人民認為世界上所有的災難都是附身在人身上的惡魔所造成的,因此,要由法師將那些惡魔召喚出來,讓他們跳他們喜歡的舞蹈,並趁機將他們趕走。據說只要進行這種儀式,疾病就會在轉眼間痊癒,幸福也會隨之降臨。這聽起來似乎很愚蠢,不過,在這個國家,這種儀式可是相當有效的。因此,在斯里蘭卡這個國家,可以看到許多惡魔的面具,不管是土產店還是任何地方,都可以輕易發現惡魔面具。
那些面具都有著突出的眼珠子、伸得好長的舌頭,頭上還有眼鏡蛇纏繞著,比鬼還可怕的樣子會讓人在看到的瞬間就嚇得倒退好幾步,但在後來仔細端詳時,又覺得長相很滑稽,讓人忍不住發笑。
我的朋友庫雷先生去年才剛選上國會議員,這次就是他邀請我來參加驅魔法會的。我坐在祭壇最前排的貴賓席,據說今晚是第三天的最後一夜,也是這次儀式的高潮。
太鼓聲預告儀式即將開始,村民們在鼓聲的召喚下,陸陸續續抵達現場。據庫雷先生所說,今晚將會有五千人左右聚集在這個地方。坐在貴賓席的人都大有來頭,有市長、國會議員、部長、陸軍將軍、可倫坡第一大寺廟的住持、村裡的牧師、以及一位乍看之下有點古怪的坎迪舞研究大師。雖然已經過了晚上十點,但大家看起來還是生龍活虎的,現場不僅有大人、小孩、老人,連狗都來了。不曉得他們到底要為何祈禱、又想要祈求什麼,眾人的表情都一樣和善、帶著微笑,一點也看不出緊張的樣子,雖然還不至於到歡樂的程度,但氣氛是帶著愉快的。
「今晚驅魔的目的到底是什麼呢?」
國會議員就算來到這裡,似乎還是得為了公事而忙碌。庫雷先生四處向人打招呼後,終於回到座位上。
「那和你的紅茶也有一點關係哦。」
驅魔和紅茶到底有什麼關係呢……?原來整件事是這樣的。
目前占斯里蘭卡人口百分之七十的辛哈民族與從印度南部遷徙來的泰米爾民族正處於內戰狀態。辛哈人信奉佛教,泰米爾人信奉印度教,這是一場因宗教信仰而引起的戰爭。居住於島國北部的泰米爾族組織了一個游擊隊,不斷發動恐怖攻擊。而恐怖行動在最近越演越烈,連一般老百姓都被捲入抗爭之中,造成許多無辜人民死亡。
其實最早將泰米爾人帶至斯里蘭卡的是英國人。從印度南部到斯里蘭卡,走海路只要短短的幾十公里就可以到達。英國人的農場經營起源於咖啡栽種,後來轉移至茶園開拓,但強逼泰米爾人勞動這一點卻是絲毫都沒有改變。
搭船抵達島國北部的馬納爾後,再以數百人為單位,走超過三百公里的路到坎迪附近。穿越叢林、渡過溪谷,據說需花費數個月的時間才能抵達目的地。而更悲慘的是,包含途中病死的、被大象或野獸攻擊的人在內,有將近百分之四十的人無法到達終點。
懷抱著過去的那段痛苦回憶,信奉印度教的泰米爾人提出要獨立建國的主張。但是,在一個只有彈丸之地的、全國人民加起來也不過才一千五百萬人的島國裡,難道一定要再分裂成兩個國家,而不能和平相處嗎?簡單來說,抱持著這種想法的是辛哈人。對於民族與宗教都屬多樣化的日本人來說,實在很難理解其更深層的意義。
本來以為這個驅魔法會是辛哈人自己舉辦的,但聽說也有許多泰米爾人會來觀看儀式。由於目前游擊隊的恐怖攻擊是不分對象的,所以大家的內心都盼望游擊隊可以停止殺人,讓每個人都可以居住在和平的土地上。即便是泰米爾人,也是希望同屬泰米爾族的游擊隊可以停止恐怖行動。
到現在為止,茶園裡大部分的勞工還是泰米爾人。他們從早到晚忙著採茶、在佈滿灰塵的工廠裡工作一整天。他們的勞務相當重。不過,縱使他們背負著沈重的茶葉,但只要視線和前往參觀的我們相遇時,還是會對我們微笑。從他們純真的笑容裡,一點也感受不到目前日趨嚴重的泰米爾族對辛哈族的抗爭等問題。
游擊隊身上有惡魔附身。只要將那些惡魔趕走,他們就會變回善良的人類,和平也會來臨。這次的儀式就是在這樣的心願下舉辦的。這是一群順從大自然與神的人民,如果那一切真的是惡魔搞的鬼,那就讓和平立刻到來吧。
從中國延伸到印度、斯里蘭卡、肯亞,這些都是可以栽種紅茶樹的國家。而這些也全部都是由將紅茶當成生活飲水的英國開發出來的。
中國自己需要的是綠茶,但綠茶不合英國人的口味。因此,他們就讓中國綠茶發酵,製作出又黑又濃的紅茶。自十九世紀中葉起,便開始在中國安徽省栽培的世界三大茗茶之一的祁門紅茶就是這樣來的。
而自鴉片戰爭以後,中國的茶葉貿易變成自由競爭,茶葉價格下跌,因此必須設法努力供應逐漸增加的紅茶需求。當時採取的一種方法就是在印度的喜馬拉雅山區尋找適合栽種茶樹的地方,然後引進中國綠茶,再做成紅茶。而這就是大吉嶺紅茶栽種的起源。
將印度原生種的阿薩姆種改良後,將栽種地擴展至印度南端的尼爾吉里產地。還有後來成為英國殖民地的錫蘭島,理所當然也開始進行紅茶栽種。在強大的權力與經濟力之下,一個微不足道的茶這種植物就這樣不斷地在世界各地栽種起來。
隱藏在這種發展背後的是遭強迫的勞動力與支配、以及被迫改變的社會。對依附著大自然生存的人民來說,新入侵者的強大力量是一種他們無法抵抗的威脅。
英國放棄殖民地後,印度和錫蘭都獨立了。乍看之下,一切似乎非常和平。但是,在其深處,至今依然殘留著某種隔閡與扭曲變形。
英國發現了紅茶之國。為了將無法在自己國家栽種的紅茶從遙遠他國運至英國,一段段悲慘的命運就這樣不斷地反覆上演。
即便如此,英國還是無法放棄對紅茶的渴望。因為在這世界上,終究還是只有英國最瞭解紅茶的魅力。許多英國人為了尋找茶而踏上旅程,而我也跟隨他們的腳步,前往那些國度訪茶,因為我希望能確認他們究竟在那些地方留下了什麼。
茶路、鐵道、飯店及競技場等、英式禮節及傳統等,即使已經過了一百多年,那些東西至今還是被珍貴地保護著、使用著。許多在英國本地已經遺忘的東西,至今依然存留在險峻的高山地區,以及小街角上的餐廳及飯店裡。
被迫栽種紅茶的國家與飲用紅茶的國家,這種供需關係至今依然沒有改變。
學習紅茶栽種,使文明與經濟都獲得發展,當地人民對此感到喜悅。但是,從另一個角度來看,兩個民族卻正因此征戰不休,造成令人痛心的悲慘事件。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真希望這為了驅魔而響徹天際的太鼓聲,可以傳到現在正在英國悠閒地喝著紅茶的人們的耳裡。
我向上蒼如此祈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