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自序
文/莊卉家
打從我在紐約的知名香水品牌開始從事包裝設計師的差事以來,我就一直希望能夠進行融合我個人自身對設計和氣味感知的香水企劃。但是在步調緊湊又錯綜複雜的公司體制內,工作的案子總是接踵而至,讓人無暇好好坐下來、集中精力、召集合作者,專心促使我的想法實現。但不久後,就在我開始探索以寫作作為新的職業和生涯方向時,我擁有了一個想法──透過書本傳遞我對香水設計以及香水瓶和香水之間的關聯。
我在二○○六年夏天開始撰寫本書,但很快就瞭解到,我進入了死胡同。我本來希望整個企劃能夠圍繞在「印象」、「氣味」、「記憶」等主題上,卻發覺要清楚區別這些概念,並將它們有條有理的連貫在一起,實在很困難。在設計的領域裡,這三個主題並不常常組合在一起。這三者間的隱性關聯是什麼?有什麼具體例子能夠幫助我闡明這些連結?換句話說:我想要表達的到底是什麼?
幸運的是,每當我們轉換主題、開始做些不相關的事情時,點子總是會出乎意料地浮現出來。某一天,我在紐約的公寓裡無所事事,直覺卻在那時找上了我。我在一堆舊檔案中看到一張水杯的快照,那一刻,京都的僧侶曾幫我上過一課的記憶立即回返腦海。這是我靈光一現的瞬間。京都這座神秘的城市應該可以成為核心關聯,成為串連三個主題的創意性連結。
每座城市都有自己的特徵。這特徵的獨特之處不只來自建築物和地形,同時也來自其色彩、光線、圖像、居民,甚至氣味。對我來說,京都的魅力不僅僅在寺廟、古老的儀式和藝妓,這些就算一般觀光客都能察覺得到,而是來自於京都本身,一個擁有卓越美感的地方。每當我遇到人生中的挑戰,需要平靜地深思熟慮時,就會離開紐約,到京都避難一陣子。隨著感覺到這城市給予的安慰在心中沉澱,點子也會源源不絕地開始從我的筆尖流洩出來。
接下來的步驟是氣味。想要找到一個有天賦又心胸開放,還能夠和京都的感覺連結起來的調香師並不容易。我渴望著真正的研究合作關係,可以和某人討論我的文章草稿、照片、進行腦力激盪。非常幸運地,我碰見了朝氣蓬勃的法國調香師:ChristopheLaudamiel。在他對我的詩〈如果〉──為捕捉我在京都的氣味探險而寫──作出共鳴後,我倆一拍即合。
我相信好的設計並不在外觀,而在其傳達的意義。在這本書中,我試圖以引人入勝的方式和忠實的鏡頭呈現,盡力展現香水的構想如何被實現。為了避免落入「如何設計」的專論文章,我必須努力讓我的題材更具刺激性,並將大家的興趣吸引到「設計的過程」上。這本書描述我對京都的深入瞭解和經驗,也為設計和氣味之間的頓悟之旅繪製地圖。在某種程度上,這本書是我──如同其他香水設計師──如何思考的圖解式導覽手冊,指向由許多意外、偶然的連結轉化成的慎重審思。但至少,我仍希望這是一本具有蠱惑魅力的旅遊回憶錄、一份鮮明生動的京都寫照。
最好的「設計」入門書
文/詹偉雄(本文作者為學學文創志業副董事長.《數位時代》雜誌總主筆)
「設計」這一個概念(或這一組「字彙」)正在當今的台灣掀起熱烈風潮,不僅「設計師」變成一種魅人的職業,「設計」也好像成為小市民生活裡必要的一樁「工程」,從新買的房子到新購的自行車,我們(特別是三十歲以下的年輕人)都希望藉由「設計」,來創造一種根源於(每一個人)自我內在質素的差異性──也就是所謂之「真摯的不同」(authenticdifference)。
但是,也就如許多我們所熟知的「熱潮」一樣,「設計」這個概念的周遭,擠滿了滿心準備行動的「行動者」,卻缺乏「地圖」、「歷險紀」這樣的行前指南;由「懺悔錄」、「方法論」所建立的操作圖錄(mapping);甚乃至於「設計理性批判」這般的哲學性反思──少了這些深刻的心智活動或互動(或準確點說:「設計論述」),台灣即便口號再震天價響,卻硬是無法進入「設計社會」的大門之內,「行動者」也始終感覺「設計」是外在於自我生命世界的某個疏離字眼,是一個「must」的被迫工作而不是「should」的主觀嚮往,也因此,陸續便有人開始批判起這股「設計熱潮」,說它是另一個「葡式蛋塔」。
還好,有了卉家這本風格獨特、讀來興味盎然的書《瓶裝記憶:京都之水》,「設計行動者」們心中的焦慮和晦澀,可以暫時清掃一空。
說《瓶裝記憶》一書獨特,是因為它同時擁有「歷險紀」、「懺悔錄」、「方法論」三種個人探索角度,在地理和知識廣度上則拉開「法國香水文本」和「京都物質美學」兩個對張版塊,因而,《瓶裝記憶》便與市面上過量出版、已近「浮光掠影」程度的「彩色設計書」不同,它有著個人私密體驗的系譜、跨文化的客觀詮釋,以及與歷史對話的某種震懾之存在感。
說《瓶裝記憶》一書盎然,在於作者嘗試發動一場「突破視覺霸權」的嘗試,從其他的感官體驗(觸摸、聞嗅、辨聽……)來詮釋「設計釀生」過程裡的衝擊感和爆發力,我想,這也許和她在紐約做了多年的「香水包裝設計」工作有關──也正因為如此,「設計」變得立體、深邃、新鮮起來,但又與個人毫不疏遠;如同德國現象學哲學家海德格(MartinHeidegger)所說的:我們感覺到那個「設計」,彷彿已「棲居」(dwell)到了我們心中,不信的話,你可以翻翻書的中段,那幾位京都藝術家的告白,大概比任何旅遊書都更深刻地挑起了你「再訪京都」的渴望吧?
卉家曾是我的老同事(近二十年前,我們都在天下雜誌工作),這些年下來,同事們或多或少都有些變化,但唯獨她的改變最讓人驚奇:九○年代初,她單飛跑到紐約,用上班的積蓄註冊進入Pratt藝術學院,畢業後留在上城時尚產業打拼,曾是RalphLauren與TomFord的得力助手,如今她和瑞士籍老公(一位高能物理學博士)住在芬蘭的赫爾辛基;難能可貴的是:當年廣告部的卉家至今已出了好幾本的書──比絕大部分我們編輯部的同事還多!
看完她的書,我更真摯地相信:「設計」跟人追求自我的自由與可能性,是那麼地息息相關,台灣追求轉型與突破之際,需要的其實是更多在心情上、在生命抉擇上,願做「浮雲遊子」的行動者,如斯看來,這本書在此時此刻出版,也就更意味深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