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羅‧策蘭與馬丁‧海德格爾在1967年的會面,是20世紀思想史上的一個里程碑。喬治‧施泰納( George
Steiner)稱保羅‧策蘭這位猶太大屠殺幸存者的詩歌“將進入最偉大的西方文學之列”。而後者則是20世紀最有創造性、最有影響力的思想家,而在1933年加入了納粹黨。他們兩人的會面,在許多專著、報刊文章、文獻資料集、學術論文、博士學位論文的章節以及簡明的參考資料中,都有所闡釋。
與目前所見的批判性觀點不同,策蘭與海德格爾的會面,在這位詩人的一生中,或許算不上是最有戲劇性的或者最重要的事件,同樣,在海德格爾的一生中,也算不上是最重要的事件。然而,這兩位似乎完全對立的重要人物,在長達20多年的關系中,呈現出某種不協調性。這總是引入遐想並亟待解釋的,尤其是考慮到它對策蘭的重要影響。僅僅這一點,就要求我們對他們會面的背景做一番考察。
由于此前人們對策蘭與海德格爾之間的全部關系了解甚少,批評家們很少提到這個宏大的背景。比如,眾所周知,這位詩人在1951年開始閱讀海德格爾,並且在自己的寫作中借用了他的概念和隱喻,而且在1970年去世前,也就是在1967年他們那一場被認為是很不幸的會面之後不久,他仍在繼續閱讀和研究這位思想家的著作。很多批評家也不知道,策蘭的藏書表明,他仔細地閱讀過海德格爾的20多種著作,而這位思想家在策蘭建構自己的詩學理論的過程中起了決定性的作用。學者們也沒有注意到,多年來兩人之間保持著通信,而策蘭也把自己的詩集贈送給了海德格爾。最後,也沒有人試圖分析這些問題︰這位思想家對策蘭的詩歌有多高的評價;他又是怎樣急切地想要鼓勵和督促他(比如,試圖為他在一所德國大學謀得教職);為了接近他,他又在多少本自己的著作上親筆題寫了獻給策蘭的題詞(至少10本);而因為不能與這位心理失常的詩人取得“聯系”或給他提供幫助,他又是多麼地沮喪。
2004年初(在最新的手稿付梓後不久),阿德里安‧弗朗士一拉諾爾( Hadrien France-Lanord)的著作《保羅‧策蘭與馬丁‧海德格爾︰對話的意義》(Paul Celan et Martin, Haidegger︰Le sens d﹀un,
dialogue)在巴黎面世。弗朗士一拉諾爾注意到了策蘭所收藏和閱讀過的海德格爾著作,由此考察了他們的精神對話的幾個方面。他的著作是哲學性的、思辨性的,但對策蘭的生平卻語焉不詳。他無意對兩人之間發生關系的背景以及策蘭從海德格爾那里獲得的文學靈感做嚴密的考察,也無意就這兩位對立者之間離奇的相互吸引力中所包含的人性的復雜做出分析。
與之相應的是,我將在本書中考察目前已有的相關材料,並就兩者之間的關系給出一個前所未有的更完整的故事版本。必須承認,到目前為止,這個故事仍然是不完整的,因為策蘭曾在英博柯‧巴赫曼( In-geborg Bachmann)和克勞斯‧德繆斯(Klaus
Demus)的信中討論過海德格爾,但收錄了這些信件的兩部主要書信集,到目前為止仍然禁止學者查閱。本書將提供一個梗概,以便作為將來進一步考察兩位智者——兩位具有巨大創造力的、思想上的共同點遠遠超越了民族、社會和文化背景的極大差異的天才——之間的復雜聯系、互動和呼應的起點。如果說這位詩人從海德格爾那里所得到的,比這位思想家從他那里得到的要多,那麼,目前這項研究的焦點就應該集中在策蘭身上。總的來說,可以把它看成是他與海德格爾兩人的歷史和精神傳記,是對兩人的關系中那些矛盾的、不協調的因素的一種分析。本書同樣會考察策蘭是怎樣把海德格爾“翻譯”到自己的著作中,並以此方式來閱讀、回應、拒絕、接受,或修正海德格爾的思想的。在某種程度上,因為海德格爾對策蘭的關注並沒有太多的記錄,而在根本上,他們之間的師生關系主要是對學生一方而言的,所以,本書對海德格爾的關注將不及對策蘭的關注那麼深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