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奧諾雷‧巴爾扎克(1799一1850)是十九世紀法國最偉大的小說家,塑造典型的巨匠,舉世公認的現實主義大師。他以二十年的辛勤工作,創造了《人間喜劇》這一小說史上的奇跡。他將九十余部篇幅不等的小說聯成一體,構成了一幅完整的、包羅萬象的社會風俗畫,“提供了一部法國‘社會’特別是巴黎‘上流社會’的卓越的現實主義歷史,”使通常被視為供人消遣的小說一變而具有文獻的價值。巴爾扎克的全部作品證明,他富有獨創性地實踐和發展了現實主義文藝理論,大大豐富和完善了小說的藝術技巧,使之最終脫離“故事”的範疇,成為一種表現力極強的、全新的藝術形式。
巴爾扎克生活在法國從封建社會向資本主義社會過渡的歷史轉折時期,親身經歷了拿破侖帝國、波旁復闢王朝、七月王朝等重要歷史階段,目睹了一八三○年和一八四八年革命等重大歷史事件。新舊交替時期的種種錯綜復雜的矛盾沖突、急劇而持續的社會動蕩,帶來了社會思潮的空前活躍,促進了十九世紀法國文學的繁榮和發展,同時也對巴爾扎克的創作產生了決定性的影響。
所有優秀的作家都在作品中表現了自己的時代,巴爾扎克的願望卻是完整地再現他的時代。他不滿足于描繪某一社會側面,塑造某幾個人物典型,而是要完成“一套關于十九世紀法國的著作”,“其中每一章都是一篇小說,每篇小說都標志著一個時代”。他讓兩三千個人物在紙上活躍起來,組成一個完整的社會,有聲有色地再現了法國大革命以後直到一八四八年資產階級完全取得統治權這一整段歷史。按他自己的說法,這是“許多歷史家所忽略了的……風俗史”。巴爾扎克大膽地突破了傳統的藝術領域和藝術方法,幾乎無限度地擴大了文學的題材,讓社會生活中一切仿佛與文學的詩情畫意格格不入的東西,都肆無忌憚地闖入了小說︰財政金融、債務訴訟、銀行的倒賬清理、商店的結算盤存……都在巴爾扎克筆下得到了富于詩意的描繪;各行各業、各個階層的人物都可以在《人間喜劇》中找到自己的代表。所以有人不無夸大地說︰社會多麼復雜,《人間喜劇》的內容就有多復雜;生活多麼豐富,《人間喜劇》的場景就有多豐富。
不僅如此,巴爾扎克還試圖進一步探究產生這種種社會現象的原因,分析其本質和意義。在巴爾扎克身上,很早就有一種把握一切、認識一切、解說一切的強烈願望。他在想要當小說家之前,曾經想成為一名哲學家;他在決定以小說來反映當代歷史的時候,首先想到應當象布豐研究動物世界那樣,把整個人類社會作為自己的研究對象。對巴爾扎克來說,寫作是研究和說明世界的一種手段。所以從一八三○年開始,他就在“私人生活場景”、“哲理研究”、“風俗研究”等標題下出版自己的小說。一八四一年他受到但丁《神曲》(直譯即《神的喜劇》)的啟發,又決定將自己作品的總稱定為《人間喜劇》,把人世間一切紛爭角逐或悲歡離合,意味深長地喻為舞台上演出的一個個劇目。
在一八四二年開始出版的《人間喜劇》中,巴爾扎克將編目劃分為三個部分︰“風俗研究”、“哲理研究”和“分析研究”按作者自己的解釋,“風俗研究”是描繪法國當代社會風貌;“哲理研究”是探討產生這些社會現象的原因,尋出隱藏在眾多的人物、激情和事件里面的意義;“分析研究”則是從“人類的自然法則”出發來分析這一切因果的本質和根源。在這三部分內容里,“風俗研究”的篇幅最大,分量最重,根據題材的類別,巴爾扎克又將它劃分為“私人生活”、“外省生活”、“巴黎生活”、“政治生活”、“軍旅生活”和“鄉村生活”等六個場景。巴爾扎克原計劃在《人間喜劇》的總標題下寫一百四十余篇小說,結果只完成了九十六篇,其中絕大部分屬于“風俗研究”,而且主要集中在前三個場景。這九十六篇小說並非都是杰作,但就總體而言,卻構成了一座奇偉壯麗的大廈。在法國乃至歐洲文學史上,還沒有第二座這樣的大廈。
《驢皮記》的主人公拉法埃爾曾經說︰“我感到自己有某種思想要表達,有某種體系要建立,有某種學說要闡釋。”這也正是巴爾扎克寫作《人間喜劇》時的心情。為了達到他所企望的
高度,他曾如饑似渴地閱讀古往今來的大量哲學、社會科學著作和自然科學著作,不斷地進行比較、分析和概括;他深入到社會生活的各個角落,搜尋人們內心的秘密,象哲學家和科學家那樣細致地觀察當代社會的政治經濟結構、權力和財富的分配、法律的奧秘、宗教的效用……,精細地剖析人們的感情、欲望、各種行為的動因,耐心地探究各種社會現象的內在聯系……終于在這個紛亂的、騷動的社會中,發現了一條非人力所能控制的規律,這就是資產階級的日益得勢和貴族社會的解體、滅亡。這樣一個歷史的總趨向,就是當時支配全部社會生活的本質力量。社會上的一切沖突、爭斗、動亂、犯罪,發生在家庭和個人生活中的種種悲喜劇,都和這個特定的歷史進程緊緊聯系在一起。由于對社會形成了這一總體認識,巴爾扎克得以從種種分散的、個別的、偶然的現象中,把握住具有本質意義的歷史內容,從而成功地描繪出法國從封建社會過渡到資本主義社會這一重大歷史轉折在社會生活中引起的巨大變化,以及對人們命運和心靈產生的深刻影響。這樣,巴爾扎克的作品就不僅在廣度上,而且在深度上大大超過了同時代的作家,並因此博得馬克思和恩格斯的高度贊揚。
巴爾扎克之所以高于一般的作家,在于他是個兼有哲學家頭腦和歷史家眼光的文學家。他的作品超越了個人的生活感受和個人情感的抒發,而融入了對社會的總體分析。巴爾扎克在小說《幻滅》中談到,“最高的藝術是要把觀念納入形象”,而且“一個字應包含無數的思想,一個畫面要概括整套的哲理”。這樣,他就把小說提高到歷史哲學的水平,使之達到了一般文學作品所未能達到的深度。
巴爾扎克作為風俗史家之所以比真正的歷史家更有力量,是因為他並不是運用概念,而是訴諸形象。歷史家用概念所闡述的一切,他卻通過大量的典型人物和典型事例來引導讀者自己去感受。因此他以形象繪制的歷史,常常比歷史家所編寫的歷史給人印象更深刻、更強烈,因而也更有說服力。恩格斯曾經說,他從巴爾扎克的《人間喜劇》里,“甚至在經濟細節方面(如革命以後動產和不動產的重新分配)所學到的東西,也要比從當時所有職業的歷史學家、經濟學家和統計學家那里學到的全部東西還要多。”
塑造形象,刻畫典型環境中的典型性格,是巴爾扎克概括和提煉生活的主要手段,也是他對現實主義藝術的主要貢獻。他把性格塑造和深刻的歷史內容結合起來,建立了法國文學史上最為壯觀的人物畫廊。巴爾扎克讓人物在行動中展示個性,使故事情節和環境描寫巧妙地服務于性格的塑造。巴爾扎克筆下的人物,哪怕是次要人物,全都個性鮮明,血肉豐滿,雖然不無夸張,卻都有著堅實的現實基礎,使人感到惟妙惟肖,栩栩如生。別林斯基曾驚嘆巴爾扎克小說中的眾多人物、眾多個性竟沒有一個完全雷同。左拉曾欽佩地談到,在巴爾扎克那些生動逼真的人物形象面前,“古希臘羅馬的人物變得蒼白無力,渾身抖顫,中古的人物象玩具鉛兵一樣倒伏在地。”
巴爾扎克具有藝術大師的洞察一切的銳利眼光,他能夠通過短暫的接觸,迅速地深入到人們的內心,捕捉住這一形象的本質特征。這種非凡的藝術才能,由于他自身的豐富經歷而獲得充分發展。他出生在一個從農民上升為資產階級的家庭,親友多是些中、下層的舊式商人,使他從小就熟悉了這個階級的各色人等;他成為作家後,為“上流社會”所接納,便有了更多的機會去研究貴族的風尚習俗;他在大學攻讀法律期間,曾經作為律師事務所和公證人事務所的見習生,窺探到巴黎社會背面的污濁;更重要的是,在他成名前的十年闖蕩中,他從事過多種行業,經歷過無數次的奮斗與失敗,體驗過經商、破產、倒閉、清理、負債等種種痛苦,領略過期票的追逼和
高利貸者的盤剝……在他同時代的作家中,沒有一個人對金錢的迫害、物質的統治有過他那樣直接的、深切的感受,在生活的積累上,誰也不象他那麼富有;他正象自己曾經描寫的某些天才人物那樣,在巴黎這個煉獄里“生活過、搏斗過、感受過”。他不僅是《人間喜劇》的作者,也是這個巨型舞台上的演員。波德萊爾曾把他稱作《人間喜劇》眾多人物中“最奇特、最有趣、最浪漫,也是最富有詩意的一個”�。他在《人間喜劇》中所描寫的,不僅是他的觀察,也包括他的體驗與感受,正是這些切身的體驗與感受,構成了《人間喜劇》中最精彩的篇章。
想象力是藝術家不可缺少的素質,而這恰是巴爾扎克最強的天賦之一。他既是一位頭腦無比清晰的觀察家,又擁有最熱烈、最豐富的想象。他通過觀察和思考而形成的種種觀念,總是迅速地轉化成千姿百態的人物。這些人在作家的頭腦里按照生活的邏輯行動著,似乎並不怎樣受作家主觀意願的支配。巴爾扎克經常生活在幻覺世界里,與他虛構出的人物朝夕相處,被這些人攪得寢食難安。他和他的人物一起幻想、受苦、搏斗,有時幾乎把虛構的世界與現實生活相混淆。他不時興致勃勃地向朋友們報告這些虛構人物的消息,似乎這些人真的生活在他們中間。傳說他在病危時呼喚《人間喜劇》中的名醫畢安訓的名字,聲稱只有這位醫生才能為他解脫痛苦。……這種奇異的精神狀態,正是藝術家特有的形象思維功能過度強烈的表現。巴爾扎克筆下的人物之所以常常比現實的人物更生動、更逼真、更令人信服,在很大程度上應當歸功于他這種特別強健的想象力。
巴爾扎克生活在十九世紀巴黎這個光怪陸離的社會,接觸到五花八門的思潮和學說,使他的思想也呈現出十分復雜的狀態。他的頭腦里填滿了種種相互矛盾的主張和學說,在他的作品中,大量的真知灼見與奇談怪論沓然並存,精闢的分析與荒唐的結論相互映襯。他相信世界的物質性,同時又深受神秘學說的吸引;他本質上是個無神論者,卻熱心地宣傳宗教;他為社會繪制的發展藍圖並未脫離資本主義自由競爭的範疇,而在政治上卻傾向于保王黨……
但重要的是,巴爾扎克作為作家,一直把深入地認識和忠實地再現客觀世界看成自己的天職。“法國社會是歷史家,我只應當充當它的秘書。”�這句既謙遜又自豪的自白,確切地表明了巴爾扎克的現實主義創作態度。雖然巴爾扎克身處浪漫主義文學席卷法國的時代,盡管巴爾扎克本身是個浪漫氣
質很濃,經常生活在幻想世界的人,盡管他的作品中不乏浪漫主義的篇章,但不管他采用何等浪漫乃至荒誕的表現手法,卻始終扎根于現實生活的土壤,著眼于反映現實生活的本質。因而普列漢諾夫說,巴爾扎克是“最深刻意義上的現實主義者”。巴爾扎克從大量的生活感受出發,達到了對當代社會本質及歷史發展趨向的清晰認識。他尊重歷史,尊重生活,哪怕生活的邏輯使他得出與自己的信念和願望相反的結論。所以,正如恩格斯所指出的,盡管他的偉大的作品是“對上流社會必然崩潰的一曲無盡的挽歌,”�但當他讓那些貴族男女行動時,“他的嘲笑是空前尖刻的,他的諷刺是空前辛辣的,而他經常毫不掩飾地加以贊賞的人物,卻正是他政治上的死對頭。”�這一切,被恩格斯歸結為“現實主義的最偉大的勝利之一”�。也正因為此,巴爾扎克這個自稱在“王權”和“宗教”這兩種“永恆真理”照耀下寫作的保王黨人,竟出乎自己意料,常常以他的作品為馬克思主義的某些科學論斷作出印證。
巴爾扎克對我國讀者來說,已是一個相當熟悉的作家。早在本世紀初,我國第一位翻譯家林紓先生就曾將《人間喜劇》中的《永別》、《耶穌降臨弗朗德勒》、《紅房子旅館》及《新兵》等短篇小說譯成古漢語,結集成書,題名《哀吹錄》,于一九一五年在《說部叢書》中出版。嗣後,徐霞村、蔣懷青、盛成、高名凱、穆木天等法語界前輩陸續將巴爾扎克的許多名著介紹到中國。至一九四九年建國前,我國已經出版巴爾扎克作品二十二種;建國後至一九六六年出版了四十二種。不過真正在讀者中引起強烈反響的,主要是傅雷先生的譯本。巴爾扎克思維層次復雜,語言內涵豐富,復雜句型運用極多,要盡傳其精神而又不損及漢語的純淨,確系翻譯巴爾扎克作品的一大難題。傅雷先生將文學翻譯視為一門獨特的藝術,刻意求精,終于跨越障礙,在信、達、雅三方面取得重大突破。如果說中國人主要是通過朱生豪先生了解了莎士比亞,那麼也可以說,中國人首先是通過傅雷先生了解了巴爾扎克。傅雷先生所譯巴爾扎克作品十三部,凡二百二十萬字,佔他自己全部譯作的五分之二。其中十一部于一九六六年以前出版,即《歐也妮‧葛朗台》、《高老頭》、《貝姨》、《邦斯舅舅》、《于絮爾‧彌羅埃》、《攪水女人》、《圖爾的本堂神甫》、《比哀蘭特》、《夏倍上校》、《奧諾麗納》和《禁治產》。還有兩種———《幻滅》和《賽查‧皮羅托盛衰記》————由于十年“文革”的干擾,直至一九七八年才得以面世。這時傅雷先生已經作古,許多老翻譯家也已相繼去世,巴爾扎克作品的翻譯是否後繼有人,中國讀者能否看到《人間喜劇》的全貌,成為讀者和出版界共同關注的一
個問題。
一九八一至一九八三年,人民文學出版社推出巴爾扎克的新譯三種︰《公務員》、《驢皮記》和《十三人故事》, 獲得翻譯界和讀書界的一致好評。資中筠女士所譯《公務員》, 文筆簡潔遒勁,且準確傳神;梁均先生為翻譯《驢皮記》,辛勤工作十年之久,十年磨一書,終于使這部著名的哲理小說發出璀璨的光彩;《十三人故事》是袁樹仁女士發表的第一部譯作,然不鳴
則已,一鳴驚人,特別是《朗熱公爵夫人》中對地中海島嶼自然景色和人物心理的描寫,譯筆清新俊逸,極富韻致,博得譯界的喝彩。
法國文學翻譯界人才輩出,使《人間喜劇》的翻譯出版有了現實可能性。一九八三年,人民文學出版社擬定了出版《巴爾扎克全集》的具體計劃,于一九八四年開始分卷出版三十卷本的《巴爾扎克全集》。一九九一年,已將囊括《人間喜劇》全部作品的前二十四卷出齊。由于供不應求,也由于考慮到許多讀者對《人間喜劇》的偏愛,我社決定將《全集》的前二十四卷作為《人間喜劇》的全譯本單獨再版,同時,《全集》的出版仍按計劃繼續進行
《人間喜劇》全譯本根據法國最具權威性的加利瑪出版社的“七星文庫”版《人間喜劇》翻譯或重新校訂,同時參照“七星文庫”的詮注,對譯文的注釋加以核查和增補。巴爾扎克起初為自己的作品所寫的序和跋,後來編入《人間喜劇》時本已刪去,但對理解其作品仍有一定參考價值,故集中編入中譯本第二十四卷,以方便讀者查閱。
為了幫助讀者理解作品的內容,各卷卷尾附有簡短的題解,扼要介紹作品的出版情況及作家的創作意圖。《人間喜劇》譯成漢文約九百萬字,除已故翻譯家傅雷先生所譯二百二十萬字外,基本上都是近十余年的新譯,法國文學翻譯界的佼佼者,大都參加了這一巨著的翻譯或審校工作。語言學院教授袁樹仁女士是北京市高等院校評選的優秀教師,教學任務十分繁重,十年來她在課余時間翻譯《人間喜劇》中小說十一種,約一百七十萬字,審校稿件約七十萬字,成為傅雷先生之後,對翻譯介紹巴爾扎克貢獻最大的翻譯家。北京大學教授兼北京大學加拿大研究中心主任張冠堯先生,是一位知識淵博、能適應多種題材和風格的翻譯家。他出色地翻譯了《人間喜劇》中難度最大的兩篇有關神學和玄學的小說。他的譯文優美典雅,不僅把《塞拉菲塔》中的挪威風光譯得引人入勝,且將此書空靈、虛幻的風格表達得恰到好處。北京大學王文融教授、羅教授、南京大學陸秉慧副教授,在譯校工作中,顯示了一絲不苟的嚴謹學風和卓越的翻譯才能。我國知名的翻譯家羅新璋先生、施康強先生和齊宗華女士也都參加了《人間喜劇》的審校工作。人民大學黃晉凱教授除參加部分譯校工作外,還在資料方面給我社提供了許多幫助。總之,沒有全體譯者和審校人員的通力合作,《人間喜劇》這一龐然巨著是很難與中國讀者見面的。
《人間喜劇》題材廣泛,內容包羅萬象,涉獵到社會科學、自然科學各門學科及文學藝術各個門類的問題,這樣一套百科全書式的小說,翻譯、校訂及注釋工作的難度是可想而知的;加之九十余部小說,人物、故事相互聯系,形成有機的整體,從頭至尾統一全部譯名,也是一項巨大而艱巨的工程。雖然我們作了努力,差錯仍在所難免,我們期待著讀者和專家們的指教和幫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