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譯本序言
來自勒克瑙的獅子吼
本書中所載的生平故事及訪談記錄,出自於拉瑪那尊者的弟子彭嘉(Hariwansh Lal Poonja,
1910-1997),「帕帕吉」是歐美弟子對他的尊稱,即「敬愛的父親」之意。從一九九〇年開始,世界各地的求道者前往印度尋師訪道,而當時拉瑪那尊者等聖者已經過世,於是在無形的自性之力的推動下,他們被推向了印度北方的城市勒克瑙,去參見拉瑪那尊者的這位弟子。帕帕吉這樣說:「他們來是因為他們渴望要見一位活著的老師。他們錯過了過去那些偉大的導師,比如佛陀、拉瑪那尊者和尼薩迦達塔・馬哈拉吉,所以他們來見我。」本書英文原版的帕帕吉訪談錄的出版,是在一九九三年,恰逢他法席日隆之際。
一九九〇年,大衛・高德曼開始收集拉瑪那的弟子對尊者的回憶時,注意到帕帕吉。他專程趕到勒克瑙去採訪他,根據採訪所得,用第一人稱寫成了大約五十多頁的生平故事,也就是本書第一章中的簡傳。從中我們可以讀到一位深具虔敬道背景的修行者,是怎樣在拉瑪那的加持與教導下,最終放棄了對外相的尋求。這一場師徒之緣,充滿了諸多不可思議的情節。比如,年輕時的帕帕吉癡迷於能時時得見神顏,他遍訪名師尋求指點,卻一無所獲,只好回到北部旁遮普的故鄉。某日,一位苦行僧在家門口乞食,聽聞他的所求後,指點他前往南部的蒂魯瓦納瑪萊(Tiruvanamalai)去拜見拉瑪那尊者。帕帕吉聽從了指點,千里迢迢趕到拉瑪那道場,卻發現廳中法座上端坐著的尊者長得和那位苦行僧一模一樣,他頓時感覺自己上了當,認為拉瑪那四處招搖撞騙,因而對拉瑪那出言不遜。
不過,他很快就知道拉瑪那已經幾十年未曾離開過道場。他在家門口所見的苦行僧,必然是因他心中求道甚切而感召的神蹟。雖然帕帕吉最初無法接受拉瑪那給予的「探究真我」的教導,但唯有拉瑪那堪任他的上師。拉瑪那很清楚帕帕吉的程度,在後來帕帕吉回心轉意再度拜訪拉瑪那時,拉瑪那只是說:「你已經到了。」這句簡單的話,徹底擊碎他的執念。
帕帕吉回顧自己這一生的修行之路,其實「真我」一直都在,自己八歲時就對此有直接的體驗,然後窮盡餘生之力試圖回歸到那個狀態。宿世的虔愛黑天的修行習氣,使得他花費了二十多年,一直尋求外在之神。「是拉瑪那尊者,他憑藉他親身體悟的力量,讓我明白除了真我之外,沒有什麼是需要去尋找的。」
把拉瑪那的教導發揚光大
拉瑪那為世人所熟知的,是他對於「參問自性」(Self-Inquiry,即探究真我)的強調和推崇,他經常用「以青草馴牛」的比喻來解釋「參問自性」的運作,又為何比其他法門有效。拉瑪那說,心,就像是一頭頑皮難馴的牛,總是習慣去別人的地盤吃草,而遭到大家的嫌惡,被扔石塊、受到唾罵,也就是指心中對外境生出種種執著,因而遭受苦難。「參問自性」就好比拿一把甜美的青草放在牠鼻子下,把牠引回牛棚。「如果把牠強拴起來,牠只會等待時機再溜出去。如果在牛舍裡用豐美的牧草引誘牠,牠第一天會吃一口,然後繼續等機會逃走。隔天,牠吃上兩口;於是一天天地,牠吃得越來越多,直到最後,牠徹底斷除了那些頑劣的習性。一旦壞習慣消失,就能放心讓牠自由,牠不會再溜去鄰家的牧場了⋯⋯當頭腦不復存在,並了悟到平靜的妙樂時,你會發現,要升起一個念頭,就和現在要排除所有念頭一樣難。妄心就是頑皮難馴的母牛,種種念頭就是鄰居的田地,而離於念頭的本初自性就是牛舍。」安於自性中的妙樂,是如此美好,牛再也不會離開。
拉瑪那的教導風格寂靜如山,相較之下,帕帕吉則是迅疾如火。帕帕吉身為拉瑪那的弟子,他也給予同樣的教導:鼓勵學人持續、堅持參問自性,反覆練習,把那個向外跑的心拉回來,但他卻常強調一點,參問自性只要做一次:「只要一次。如果你做得好,你只需要參問一次。如果你做得好,它就會擊中要害。」
本書收錄的訪談中,我們可以讀到他更常教導來訪者「保持安靜」(keep quiet,或be quiet)。這不是刻意壓制心念的「安靜」,而是不去理會念頭,避開觀點,不要去想什麼老師、教導、道理,放下一切意圖,鬆坦自在。這並非帕帕吉的獨創,其實是延續了他師父的手法,因為拉瑪那在世時經常用坦米爾語說「Summa
iru」,意思就是「保持安靜」,本書中最後一章的精彩訪談以此為標題。帕帕吉說,他贊同他師父說的,最好的教導就是「保持安靜」:「只有我們保持安靜的時候,覺性才會顯露。『安靜』並不僅僅是指不說話,真正的安靜是指一切都靜下來的時候。卡比爾說:『你的頭腦要安靜,你的感官要安靜,你的身體也要安靜。這些都安靜了下來後,不要做任何事情。在那種狀態下,真理自會向你顯露。』」
參問「我是誰」時,頭腦必須帶著探究的追問;而「安靜」則是讓這探究的頭腦休息,把所有的想法都放掉。帕帕吉說:「來到這裡的人已經跟著其他老師做了很多事情。我只告訴他們:『不要努力,不要思考,保持安靜。』」這種放鬆具有禪宗的氣息,在本書所載的一個訪談中,帕帕吉認可了禪宗祖師馬祖道一的「平常心是道」的說法,他說:「保持平常心。是的,只要把那個總是認為自己還沒有覺醒的疑惑之心去除就可以了。因為你就是了,就這麼簡單。」
「他是全世界的老師」
帕帕吉以他親身尋師訪道的經歷,證明了真正覺悟的智者在這世上是極其罕見的。而在開悟的智者中,允許自己被大眾接觸到,從不拒絕求道者的來訪的,更是稀有。拉瑪那做到了,他終身不離慧焰山,凡來其道場參訪,他向來有求必應。而帕帕吉在晚年也成為了這樣的導師,二十四小時向求道者敞開大門,只是不在慧焰山,而是在勒克瑙。
在帕帕吉過世的前四年,看到世界動盪混亂,世人在靈修上困惑掙扎、求道無門,感受到眾生的需求,他並沒有沉默,而是激勵弟子效法阿育王時代的做法,主動將佛陀所宣導的和平的靈性訊息傳播到全世界。在他的敦促下,此書迅速得以編輯出版,由此吸引了一大批來自全世界各地的求道者,一時之間,勒克瑙成了新的求道聖地。而帕帕吉實已罹患糖尿病多年,當時的健康狀況並不容樂觀,已經昏迷過多次。一九九七年九月六日,他因肺炎而過世。
他繼承了拉瑪那的慈悲與智慧。然而這麼說,也只是基於我們觀察的描述,用他自己的話來說,則是「再也沒有一個叫做彭嘉的人」,他說話的時候,其實也不是彭嘉在說話,而是拉瑪那,是上師在說話:「我坐在這裡向你們介紹我的上師和他的教法。他是老師,我不是。他是你們的自性。他是全世界的老師。在你們認識他之前,他就是老師了。他就在那裡,等著你們,在你們的本心之中微笑。」
當機之眾
導師是眾生的僕人,就像是一注清澈的泉水,任憑口渴之人前來啜飲。每個導師提倡的教法也會順應眾生的需求而有所變化,但給出的,總是最適合大眾、最切中時代所需的。帕帕吉本人的教授手法也遠非本書的訪談中所能涵蓋,讀者日後有機會讀到他的三卷本傳記《一切從未發生》(Nothing Ever
Happened)時,就能看到他在不同時期面對不同的弟子,有截然不同的教導方式。本書中所收錄的訪談,主要是一九九零年代初他針對西方弟子的教導。相較於從小浸淫在虔信氛圍中長大的印度人,西方求道者的批判精神比較強烈,也更重視個人權利和社會公義,而且很多都對佛教有所涉獵。如今海內外各地的華人求道者,尤其是對印度不二論智慧教法感興趣的讀者,在靈性背景和秉性氣質上,與這些西方弟子頗有共鳴之處,所以帕帕吉的這些教導對於華語讀者而言,也甚為應機。
紅桌文化出版社在過去數年中引介了一系列拉瑪那尊者的教示、生平書籍,使華語讀者得以領受一代聖者的恩典加持。拉瑪那的一生行誼,如慧焰山一般,深邃高邈,許多有緣的求道者,僅僅看到他那靜默深沉的眼神,就已聽到永恆的召喚。作為他弟子的帕帕吉,一生的歷程與拉瑪那可謂截然相反,甚至氣質也渾然不同,他周遊天下,迅猛如獅,他周圍似乎一直燃燒著一團火焰,能將求道者的求道熱情煽至頂點,然後以「當下解脫」的獅吼,震碎修道者的迷夢。不約而同地,世人以「勒克瑙之獅」來稱呼他。他沒有出家,沒有遁世,他身上帶有黑天虔愛者(Krishna
Bhakta)的熱切與奮勇。他說:「我奮戰,是因為我虔信黑天。黑天也是優秀的鬥士,他告訴弟子阿周那必須要去為那些實際屬於自己的東西作戰⋯⋯像奴隸般活著不如死了好。能生活在和平與和諧中是很美好的,但世界並非如此。有時候你必須要去戰鬥才能把公正與和平帶回來。」如今這個時代資訊爆炸,每個人都在無形中成為了概念的獵物,若不警覺,若不戰鬥,就會陷入概念的沼澤。所以,這也是一個戰場,我們要為了捍衛實際屬於自己的東西而戰,而那個東西就是「真我」。
此書是向華語讀者介紹帕帕吉的第一本中文譯作,以後將有更多的相關著作引介出版。希望這來自勒克瑙的獅子吼,能如同號角劃破長空,被更多華語讀者聽到,震散所有的疑慮、恐懼、拖延和局限。
翻譯說明
本書收錄了一些一九九〇至一九九三年間帕帕吉與一些靈修人士的訪談對話,收錄書中的訪談由帕帕吉親自選定,經由大衛・高德曼編輯,尤其是將口頭語言改成比較正式的書面語言,全書的完稿得到帕帕吉的審閱和肯定。
大多數的人名、術語在書末的「詞彙表」中都有注釋。本書正文中偶有一些注釋,為中譯者所加,主要是針對中文讀者而做的一些補充說明,以及對一些特定名詞的翻譯上的解釋。一些在西方的靈修語境中已經約定俗成的英語詞彙,比如mind、Self、vision、experience、meditate、trance、consciousness等,若固定翻譯為某一個中文詞彙,會顯得制式而僵硬,且無法盡顯其中多種的涵義,於是本書根據前後文,採取了較為靈活的譯法,特別是mind一詞,譯為「心」和「頭腦」的情況各占一半;Self一詞,譯為「真我」和「自性」的情況也各占一半。英文原書中稱呼拉瑪那尊者為馬哈希(Maharshi,意思為大悟者),鑒於目前全球各類出版物中大多採取「拉瑪那」的簡稱,本書中譯也統一以「拉瑪那」稱呼。
本書是華語世界第一本關於帕帕吉的中文譯作,此書最初譯出的篇章是〈帕帕吉簡傳〉,由智原翻譯。這一段生平記述後來經過大衛・高德曼的增修,出現在三卷本的帕帕吉傳記《一切從未發生》的第一卷中。智原也翻譯了書中〈一切從未存在〉一章。其他的章節由李智紅和孫躍如合作翻譯完成,並將智原所譯的兩章進行了譯校。顧象(即智嚴)擔任了全書的譯校,勘定了詞彙表及注釋,撰寫了序言及翻譯說明等。
鍾七條對全書文稿詳細的校對,並把簡體中文轉換為繁體,並作勘誤。安霓、攖寧協助完成了校對工作。
顧象
二〇二一年三月
(以上節錄自《躍入永恆:帕帕吉訪談錄》〈中譯本序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