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我們生活在恐懼的時代,尤其是對氣候變遷的恐懼。有張照片概括了我對這個時代的看法。照片裡是位女孩舉著一面牌子,上面寫著:
你會因年老而死
而我會死於氣候變遷
這就是媒體刻印在我們腦海中的訊息:氣候變遷正在摧毀我們的地球,氣候變遷的威脅將會殺死所有人,這是世界末日的預言論調。新聞媒體提到「地球即將被焚毀」,分析家認為,全球暖化可能使人類在幾十年內滅絕。最近媒體報導則告訴我們,人類只剩十年時間可以拯救地球,二○三○年是拯救文明的最後期限。因此,我們必須從根本上改變每個主要經濟體,停止使用化石燃料,將碳排放減少到零,並為所有經濟活動建立完全可再生能源的基礎。
孩子們生活在恐懼中,並在街頭排隊抗議。活動人士正在封鎖城市和機場,他們想讓更多人知道地球上所有人正面臨「屠殺、死亡和饑餓」的危險。
具影響力的書籍強化了這類觀點。二○一七年,記者大衛.華萊士.威爾斯(David Wallace-Wells)為《紐約雜誌》(New York magazine)寫了一篇冗長的文章,描述全球暖化產生的令人驚駭的影響。雖然科學家們普遍批評這篇文章過份誇大氣候變遷影響並誤導讀者,但他接著出版的新書抱持同樣論點,《無法居住的地球》(The Uninhabitable
Earth)成為暢銷書。他在此書中毫不掩飾他的聳動言論:「比你想像的還要糟糕,糟糕得多」。同樣地,二○一九年出版的《動搖》(Falter)一書中,自然學家比爾.麥克基班(Bill
McKibben)警告說,全球暖化是人類文明的最大威脅,甚至比核子戰爭更加嚴重。全球暖化無需爆炸,而是在「陣陣海潮升起的聲息中」終結全人類。書架在最新出版書籍的重壓下發出呻吟,這些書的書名與副標題刻意營造恐怖氛圍。《災難:人類,自然與氣候變遷》(Field Notes from a
Catastrophe);《我孫子們的風暴:即將到來的氣候災難真相和拯救人類的最後機會》(Storms of My Grandchildren: The Truth About the Coming Climate Catastrophe and Our Last Chance to Save Humanity);《大災難:氣候變遷與不可想像》(The Great
Derangement: Climate Change and the Unthinkable);以及《世界末日就是這樣:乾旱和枯萎、熱浪和颶風如何朝美國聚集》(This Is the Way the World Ends: How Droughts and Die-offs, Heat Waves and Hurricanes Are Converging on
America)。
媒體機構提供環境運動者充足的空間,自身也積極參與其中,更強化這類極端言論。《紐約時報》(New York Times)警告說:「全球氣候變遷的速度比科學家預測的還要快。」《時代》(Time)雜誌的封面告訴我們:「要擔心,要非常擔心。」英國《衛報》(The Guardian)更激進,他們更新報導寫作風格指南,所以記者們現在必須使用「氣候緊急情況」(climate
emergency)、「氣候危機」(climate crisis)或「氣候崩潰」(climate breakdown)等術語。全球暖化(Global warming)應該改成「全球熱化」(global heating)。該報編輯認為「氣候變遷」(climate change)還不夠可怕,認為這辭彙「聽起來相當被動和溫順,而科學家們說的可是人類的災難。」
不出所料,媒體渲染的結果是使大多數人都非常憂慮。二○一六年一項民意調查發現,在阿拉伯聯合大公國和丹麥等不同國家,大多數人認為世界正在變得更糟,而不是更好。在英國和美國這兩個地球上最繁榮的國家,有六五%的人對未來持悲觀態度,令人訝異。二○一九年的一項民調顯示,全球近半數人認為氣候變遷很可能會終結人類。在美國,十個人中有四個人認為全球暖化將導致人類滅絕。
恐懼氛圍帶來具體後果。例如,人們決定不生育孩子。媒體強化了這類傾向;《國家》(The Nation)雜誌問:「當氣候變遷正在重塑地球上的生命時,你如何決定是否生育子女?」一位婦女告訴記者說:「我知道生育子女是人類本能,但我現在的本能是保護我的孩子,我不把他們帶到這個世界,讓他們不必面對可怕的未來,我用這樣的方式保護他們。」
如果說成人擔心到傻了,那麼孩子們則是惶恐不安。二○一九年《華盛頓郵報》(Washington
Post)一項調查顯示,在十三歲至十七歲的美國兒童中,有五七%兒童對氣候變遷感到恐懼,五二%兒童感到憤怒,四二%兒童感到內疚。二○一二年一項針對丹佛市三所學校十歲至十二歲兒童的學術研究發現,八二%的孩子在討論對環境的感受時表示恐懼、悲傷和憤怒,大多數孩子對地球的未來都抱持末日觀點。問題核心明顯在於,對於七十%的孩子來說,電視、新聞和電影是形成他們恐懼觀點的來源。十歲的米格爾對未來的看法是:
由於全球暖化,以後不會有那麼多國家了,因為我在像探索頻道(Discovery Channel)和科學相關節目上看到,未來三年,世界可能會因為過熱而洪水成災。
這項調查的效力若廣及全國的話,代表有超過一千萬美國兒童對氣候變遷感到恐懼。
出於對氣候變遷的恐懼,世界各地的孩子們紛紛翹課,抗議全球暖化。世界馬上就要毀滅了,為什麼還要上課呢?最近一位丹麥的一年級學生很認真地問老師:「世界末日要來臨了,我們怎麼辦?我們要去哪裡?屋頂嗎?」家長們可以在網路上找到大量世界末日的說明和指南,如《在往災難疾奔的世界中養育孩子》(Parenting in a World Hurtling Toward
Catastrophe)和《論在末日下生兒育女》(On Having Kids at the End of the World)。所以,舉著「我會死於氣候變遷」牌子的小女孩代表了她這一代人真正的恐懼。
自撰寫《持疑的環保論者》(The Skeptical Environmentalist)以來,過去二十年中我一直在參與關於全球氣候變遷政策的討論。在這段時間裡,我一直認為,氣候變遷是真實存在的問題。與你們所聽到的不同,基本的氣候研究結果在過去二十年裡維持了難以置信的一致性。科學家們一致認為,全球暖化主要是由人類造成,但他們預測溫度和海平面上升的影響幾乎沒有變化。
政治上對氣候變遷事實的反應一直存在缺陷,這點我也已經說了十多年。我將繼續主張有比當前應對全球暖化做為更聰明的方法。但近年來,我周圍的對話已經發生巨大變化,關於氣候變遷的言論變得更加極端,越來越不符合實際科學研究成果。在過去的二十年裡,氣候科學家們竭盡心力增加人類對氣候變遷的知識,我們擁有比以往更多、更可靠的資料。但與此同時,來自評論者和媒體的言論也變得越來越不理性。
科學告訴我們,對氣候災難的恐懼毫無根據。全球暖化問題的確存在,但不是世界末日,氣候變遷是可以控制的問題。然而,我們現在所處的世界,幾乎有半數人認為氣候變遷將使人類滅亡。錯誤的認知深刻地改變了政治現實,使我們投入更多資源執行失當的氣候政策,使我們更加忽視其他所有挑戰,從流行病和糧食短缺到政治紛爭與衝突,或者直接把這些問題歸入氣候變遷的大旗之下。
對氣候變遷會造成世界末日的執著偏見,使我們正將數十億到數兆美元浪費在無效的政策上。與此同時,我們忽視世界上越來越多更緊迫、更容易解決的問題。我們正在把孩子和成人嚇得不知所措,這不僅在事實上是錯誤的,而且在道德上也應受到譴責。
如果我們不停止目前錯誤的氣候警告──儘管這些警告的立意良善──很可能會讓世界變得比原本的情況更糟。這就是我寫本書的原因。我們需要阻止恐慌的氣氛繼續蔓延,看看科學,面對經濟,理性地解決問題。我們如何解決氣候變遷問題,以及如何在困擾世界的許多其他問題中優先解決氣候問題?
氣候確實在變遷中,主要是由人類燃燒化石燃料產生的碳排放所造成,我們應該理智應對氣候變遷。但要這麼做,需要先停止浮誇言論,停止爭論現在或永遠不會發生的景況,停止認為氣候是唯一重要的議題。許多氣候變遷宣傳家的說法誇大了實際科學研究成果。他們隱約,甚至是明確表示,因為氣候問題太過重要,誇大的言論是可以接受的。在二○一九年聯合國氣候科學報告引起氣候變遷宣傳家提出過度偏激的主張後,其中一位科學家作者警告環保人士不要誇大其辭。他寫道:「我們可能以未經嚴格科學驗證的極端主義言論來誤導公眾。」他說的沒錯。但誇大氣候變遷說法的影響要深遠得多。
主流資訊告訴我們必須立即採取所有能阻止氣候變遷的行動。媒體永無休止重複的正統意見是:我們得在二○三○年前解決氣候變遷問題,科學研究是這樣告訴我們的!
但科學研究並沒有這麼說,而是政客說的。最後期限的判定來自於政客們向科學家們提出一個非常具體的假設性問題:如何才能將氣候變遷控制在一個幾乎不可能的目標之內?毫無疑問,科學家們的回答是,幾乎不可能,若要想接近目標,就必須在二○三○年之前對社會各層面進行巨大的改變。
想像一下用類似邏輯討論交通事故死亡人數。在美國,每年有四萬人死於車禍。如果政客們問科學家:如何使車禍事故死亡人數為零,這項幾乎無法達成的目標,最好的答案會是「將全國行車速度限制在時速三英哩內,這樣沒有人會死。」但是,科學並沒有告訴我們,我們必須將行車速度限制在時速三英哩內,科學只是告訴我們,如果我們想要零車禍事故死亡,最簡單的方法就在全國嚴格執行速限三英哩。然而如何在低行車速限和社會連結之間做出取捨,是我們所有人的政治決定。
現在我們一心一意關注氣候變遷,以至於許多全球性、區域性,甚至是個人的挑戰幾乎完全被氣候變遷議題淹沒。你的房子有被洪水淹沒的危險,因為氣候變遷!你的社區有被颶風摧毀的風險,因為氣候變遷!發展中國家的人們正在挨餓,因為氣候變遷!幾乎所有的問題都是由氣候引起的,擺在眼前的解決方案是大幅減少二氧化碳的排放,以改善氣候變遷。但這真的是最好的方式嗎?
如果你想幫助密西西比州洪泛區居民減少洪災風險,還有其他政策比減少二氧化碳排放可以帶來更多、更快、更便宜、更有效的幫助。這些政策包括更好的水資源管理,建造更高的堤壩,以及推動更有力的法規,允許洪水流經部分洪泛區,以避免或減輕其他地區洪水氾濫程度。如果你想幫助發展中國家人民減少饑荒,為當地引進更好農作物品種、更多肥料、推動市場機制以及提供擺脫貧困的機會,可以提供他們更多幫助,而且速度更快、成本更低,專注於減少二氧化碳來幫助他們的結果幾乎肯定是悲劇。如果我們堅持什麼事都以氣候為藉口,最終往往會以最無效的方式來幫助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