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記/前言
「歸根結底,只有兩個攸關人類的問題:一切是如何開始的,又將如何結束。」(史蒂芬.霍金)
顯然,我們無法用一個簡單的答案來回答這兩個問題。關於第二個問題,可以相信時間會告訴我們答案(只要我們不輕信魯莽的推論或流行一時的分析),或察覺到未來有可能重複發生與尚可堪用的模式,足以歸納出過往事件的連鎖反應或法則。關於第一個問題,我們能夠整合不同學門領域的研究以及這些研究所提出的模式,廣泛地結合不斷擴充的天文學、物理學、化學、生物學、古生物學、考古學等大量知識。
讓我們一起回顧過去的歷史吧!十九世紀突飛猛進的科學和技術引起人類對探究過往的興趣。歷史上頭一次,我們不再滿足於只將驚人的發現展現在世人眼前;我們同時也企圖使用《聖經》創世與洪水神話以外的方法解釋這些發現。在世界各地,挖掘工作使巨大的骨頭、形狀詭異的石化物體、古怪的巨大印痕、整片化成碳的森林得以重見天日。很快地,人們發展出各種展示這些物件的方法,自那時起,便稱其為「化石」。先是在當時最熱門的世界博覽會裡展出;接著是各地巡迴或在新成立的博物館裡展覽。直到如今,專家們組成的探險隊依然一處不漏地深入地球最小的角落,在南極冰層上鑽洞,在所有的礦坑和建築工地裡搜尋嶄新的考古大發現。書報、雜誌、光碟、電腦動畫、網路討論版、紀錄片或甚至電影等各類出版品,對於這項主題也幾乎無法保有一個通盤的視野。
我也不例外。我大約最晚在六歲或七歲時,開始對地球的過往時光產生興趣。剛開始(早在電影《侏羅紀公園》問世之前)是許多小孩在同樣年紀都會有的「恐龍熱」。我的父母帶我去看古生物展覽,在柏林自然博物館前排上好幾小時的隊;還去包岑(Bautzen)附近不斷擴建的克蘭維爾卡(Kleinwelka)恐龍主題公園(在七零年代末期,一位恐龍迷在自家院子一角用水泥塑造了幾隻恐龍;如今恐龍塑像遍布整片市立園區,公認為德國同類展區裡藏量最豐富的)。我的故鄉環境對我這項興趣的養成,影響不可謂不大:我成長在前東德上勞西茨的魏斯瓦瑟城(Weißwasser,
Oberlausitz)。在記憶中,那個地區從我很小的時候開始就被整頓了上百次,一直持續到現在。整個區域都被通過此地的冰河陸續刨磨過,連在最小的山丘頂上都可看出冰川活動的痕跡。冰層也留給我們幾樣紀念品:來自斯堪地納維亞半島各處的、光滑巨大的石塊,人稱「冰川漂礫」。此外,我們那個地區的地底下藏有大量褐煤。巨大的挖土機具不斷翻掘原始森林遺跡,破壞了數座索布(sorbe)村落和廣袤曠野,留下有如外星球的荒涼地貌。就連我自己也曾在巴克斯堡(Boxberg)發電廠裡實習過(人們總是驕傲地認證它是歐洲最大的褐煤發電廠)。我一度熱情投入其中,將這個第三紀所留下來的「黑金」遺產,轉化爲陣陣龐大的煤灰和能量。
由於父親的鼓勵,繪畫從很早開始就已成為我最喜歡的消遣之一了。因此我除了玩味道嗆人、外型誇張的塑膠恐龍之外(這些是「波蘭製」的,味道較不刺鼻的是香港製造的,但卻比較罕見),還自然而然地畫起這些原始生物。因此,我理所當然地解構所有手邊能找到的恐龍形象——否則這本書也無法誕生。我很快發掘了捷克畫家茲德內克.布利安(Zdenek
Burian)的畫作。他筆下的史前景物具有不可思議的鮮活視覺效果,無人能及。於是我開始一次又一次地臨摹他在十幾本史前生物學刊物裡的畫作,並將它們內化在腦海裡(希望大師能見諒我以這種方式向他致敬,畢竟他的作品常常是本書某些主題的唯一靈感來源)。
青春期的我,對恐龍的熱情稍退,但懷舊之情仍不時發作,我依然會從圖書館的書架上取下布利安的書籍來看(當時的我連一本都無法擁有,直到透過網路之便,我才找到一些書況良好的版本)。但是這種克制的心態通常轉瞬即逝,對於我今日所心繫的問題而言,世界以及生命起源的探問太核心、太重要了。宗教沒辦法給我解答,圍繞世界的神祕主義概念也辦不到。之後到了九零年代,人們心中又縈繞著如何拯救生物圈的難題;如果我們細心關注這項課題,會發現它相當直接地將我們引導到過去在地球上曾經發生的浩劫景象、難以想像的氣候變遷作用、冰河期、多次的物種大滅絕。只不過這些事件幾乎是在數百萬年間分次發生的,而我們人類的作為無疑是在向大自然證明:一切還可以變化得更快。
「我們來自何方,又要去向何處」,這則提問激起我們的熱情。當我們目睹現今的發展,會發現演化論派與造物論派(相信只有一位至高無上的創世者)之間的鴻溝越來越大——東、西方都出現了基本教義派的回歸風潮,激進派的價值觀也固著不變。在美國某些學校裡,人們特別注意生物課的內容不能和《聖經》教義相悖;同樣地,有些人希望德國的學校教育禁止講授達爾文的演化理論。
然而,自達爾文的發現所發展出來的知識如此重要,我們必須將之視為一切演化的通行模式;我指的並不是那些走上種族主義歧途的奇怪理論——它們肇始於對「強者為王」法則的錯誤解讀。反之,它比較是一種持續不斷的發展——並不一定是演化歷程中的「進步」,因為乞援於過往的解答,或螺旋狀乃至週期性的發展也可能完全有效。變異、突變、共生、混合、趨同、適應——(這些作用)不僅在生物學上饒富價值,在技術演化層面亦然,更存在於社會關係、語言系統、建築或音樂等多元領域中;也不可避免地存在於否認這些(演化)法則的思想當中——如宗教及其世界觀、教義、辯證內容等。
我藉由本書首度嘗試集結我們能夠運用的所有視覺表現,從宇宙大霹靂這個起源點開始探索,想像我們已知的宇宙誕生過程。有點像從前針對不識字者所編印的圖像式《聖經》,但我們的目標讀者卻非文盲,內容本於科學基礎,不含任何教義上的拘限。但這並不表示書裡沒有神性的展現或任何宗教的象徵。相反地,我常常主動運用展現創造與原初力量的古老表達方式,以及傳說故事及天界神話裡的角色。因為這些表達方法有時會出乎意料地預見(即使並非格外強烈)某些過程,我們今日能看穿某些祕密,都是多虧了最新的科學發現,例如透過哈伯太空望遠鏡得到的影像或基因分析的技術。至於其他某些插圖則完全相反,它們或是純真得令人感動,或是非常荒謬、令人難以置信,使我忍不住把它們安插在有時顯得枯燥的粒子流假設性運動圖像的章節中,雖然它們不具解釋功能,而是與故事情節產生對比。
也因此,除了幾個細節之外,不應該將這本書裡的圖像視為我的個人創作。以這麼一個宏大主題的書來說,憑我自己的想像將過往歷史轉錄在紙上,這種作法並不會太有趣。反之,我從一開始遵循的概念是盡可能收集最多的圖像資源,然後在紙頁上整合。在本書裡,我想憑藉圖像創作,建立一幅演示3萬年人類歷史的全覽圖——文明初始圖像的回顧,從第一幅克羅馬儂人繪製的石刻壁畫到現代的3D圖像。我當然會希望納入眾多圖像大師的作品,從古代的鑲嵌畫創作者,到文藝復興時代的畫家及近數十年來最為知名的史前藝術典型繪者,再到漫畫的創作者(當主題或故事適合以漫畫風表現時)。以此觀點來看,我們可以將本書視為一部紀錄式的作品,因為我所展示的不只是演化本身的過程,還包括了觀念的演化與世界樣貌的變化,以及我們對世界的想像與對萬物起源的看法是如何改變的。除了稍早引用的宗教用語(其正當性僅適用於當時的時空背景),我也想融入不同時代的科學插畫範例——其中部分對應到的是粗陋的知識條件,早已不合時宜(比如第288頁上方的禽龍);其他如BBC迷人的資訊圖表式動畫則依然適用於當代。
我心心念念始終在思考「時間」這個無法捉摸的四度空間模式。沒有其他媒材比漫畫的連續圖像更能幫助我們貼近時間的概念;雖然僅僅用360張頁面展現超過1百40億年時空的做法似乎純屬玩笑(總共大約有2千張圖,平均一張圖涵蓋7百萬年的歷史)。特別令我著迷的是生命起源的浩瀚奧祕,它在我們人類眼中永遠是一樁「奇蹟」,因此我用本書不可忽略的一部分篇幅,嘗試以圖畫形式趨近該目標。在創作這本書的同時,我也很幸運地歷經了自家小孩的成長演化——從第一批模糊的超音波影像,到現在已經四歲半的他們;他們已經足以在五分鐘內將我們家客廳變成戰場,但也同時開開心心地創造出人生的第一批畫作。但是本書裡最核心的概念依然是:永遠沒有什麼是徹底完成的,沒有什麼是完美的,一切事物都在變化,就連這則故事也不例外。它不斷在變,最重要的是,從我四年半前開始創作這本書起,我們對這個世界的了解更是增進不少。許多事物都進一步獲得證實,也有許多事物早已被拋諸腦後,我只會偶爾想起它們。如果哪一天本書能有新版增訂的機會,我絕對會添加或修改其中一些圖畫。誰知道呢?也許在那之前,已經會有其他畫家接手講述這個「宇宙誕生以來最長的故事」——我相信這個故事絕對值得傳頌。
延斯.哈德,2008年10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