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讀
戴上口罩的全球化:亞洲要如何走出困境、看見機會?
本書作者伊凡.克雷斯戴(Ivan Krastev)是一位著名的研究學者,面對近年前所未有的公共衛生危機,新冠病毒引發的疫情疫情大流行,作者探討這次全球疫情大流行所呈現出的,疫情之外的社會經濟病徵與問題。這是相當即時的初步觀察與檢視,作者很有深度地解剖結構性變化與發展,十分具有參考價值。
書中提到幾個重要分析,像是:重新思考國土疆界;不同政體的危機處理;過往由經濟主導市場的國家,出現權力轉移;中國經濟首先復甦,擴大其影響力等。這些問題是當下國際社會與各國的具體且嚴重的問題挑戰,很值得讀者們深入閱讀與思索。
作者一開始就指出,其實近年來對疫情大流行的警告不勝枚舉,二○○四年美國政府報告就提出警示,疫情大流行將會造成全球旅遊與貿易的停頓;二○一五年比爾.蓋茲的TED演講也預言全球病毒疫情大流行的危險,因此,本書作者以「灰天鵝」形容這次新冠疫情疫情大流行,意即「可預測卻無法想像的」衝擊事件。
瘟疫是戰爭嗎?當然不是。這並非軍事行為,也沒有造成國家的武裝衝突,但是這次疫情造成的危機與衝擊,完全不遜色於一場大規模多邊戰爭,堪比世界大戰等級的災難。各種陰謀論也甚囂塵上,包含中國武漢病毒研究所、美國軍事生物武器、生態控制機制,甚至大型製藥商的精心設計等。這些可謂多是在疫情疫情大流行衝擊下,人們開始尋找原罪者的代罪羔羊。
新冠肺炎造成的陰影, 使各國開始出現「 居家民族主義」(Stay-at-Home
Nationalism),或者我認為可以稱之為「新冠民族主義」,排外與歧視開始蔓延。居家隔離與暫時休市雖說是避免擴散及感染的措施,除了意味生活上減少互動與交流,擴及國際旅遊、國際交流等驟然停頓,人們生活上變得孤立與疏離,同時也抱怨跟懼怕會散播病毒的國家與外來人士。當「新冠民族主義」情緒高漲,排外與歧視的氛圍只會不斷高升。
後疫情的經濟紓困與社會恢復,需要相當時間,才能回到正常狀態。但是,我們真的能夠回到過去嗎?很顯然是回不去了。無論是這隻病毒從防疫到社會經濟的穩定,及國際交流和全球化的進展,都受到新冠疫情的嚴重影響,因此這一次新冠病毒疫情大流行,產生五種不同層面的危機:
1.公共衛生危機
2.社會穩定危機
3.經濟發展危機
4.政治治理危機
5.國際秩序危機
以上這五個危機的幅度是從國內到國際、從個人到人類未來的發展,可說是當代歷史上最嚴重的公共衛生危機事件(沒有之一),不僅造成全球幾乎每個國家、每個社區以及每個人都驚慌恐懼,也使得絕大部分的社會與經濟因此停擺長達數個月之久。
新冠肺炎的出現考驗政府的治理能力、危機處理以及政治體制的適當性。政府必須強力介入社會運行與經濟活動,建構有效處理疫情的措施,但是強勢作為的反效果就是剝奪自由人權,許多評論因此擔心大政府或集權治理的後續影響。至於新冠疫情對於國際社會的影響,可能是最外顯的,特別是阻斷全球化與國際交流方面,中美對抗關係也產生催化效應。
後新冠的各國與國際社會,會有哪些變化與特徵呢?新冠疫情疫情大流行真的會對國際關係產生結構性影響嗎?我認為答案是肯定的,後新冠世界有著五個特徵:
● 戴上口罩的全球化
● 國家經濟主權擴大
● 美國領導力下降
● 中美新冷戰對抗
● 區域互賴亞洲整合
第一、戴上口罩的全球化
戴上口罩的全球化將會是「新常態」, 意指三項主要新變化將成為日常政策與措施,分別是防疫超越反恐、衛生安全被視為非傳統安全威脅,以及國際旅遊、移動和交流等在短中期將會大幅縮減。
首先,防疫超越反恐,從此各國防疫措施將會嚴格實施,甚至超越對抗恐怖主義的安全措施。二○○一年九一一恐怖攻擊發生後,無論是機場安檢、貨物檢查、或是金融與反洗錢等相關規定,都出現嚴格反恐安檢與新措施,數年下來相關的反恐措施也已經變成國際活動與全球化的一部分。
因此這一次的全球疫情大流行,發展治療抗體藥物與疫苗勢在必行,但是由於擔心疫情持續擴散,未來各國在防疫措施上將會超越反恐的措施,採取更加嚴格的要求。相關的防疫要求從口罩、體溫、檢測與證明、相關隔離措施商品、國際農漁產品檢驗等,都會增加更多的防疫措施與規定,因此防疫超越反恐,將會成為未來戴上口罩的全球化的新常態。
臺灣大學政治學系兼任教授 楊永明
作者序
二○二○年三月中,我深受疫情擴散困擾,蝸居朋友在保加利亞鄉間的房子裡,思考新冠肺炎會怎麼改變世界的問題。我最初的答案化成文章,發表在幾份歐洲報紙上,敘述我們從這次危機初期可能可以學到的七個教訓。我預見在後疫情的世界,病毒出現前就已經存在的趨勢和衝突會強化;我依據這種邏輯,把病毒視為擴大器而不是破壞力量。我主張新冠肺炎會瓦解全球化,終結深具破壞性的過去十年,造成我們的政治、經濟和生活方式的重大變化。
我預期大家會對專業技能和科學新知恢復信心,在這種信心支持下,國家地位會重新恢復,民族主義會崛起,民主制度和大數據威權主義之間的界線會模糊化。我和很多人一樣,預期美國對全球的主宰力量會削弱(儘管我沒有預料到中國對全球的影響力會隨之上升)。
根據我的了解,新冠病毒會挑戰歐盟成立的若干主要假設,為歐盟的重大轉型計畫揭開序幕。如果情勢發展不利,新冠肺炎可能觸發歐盟的瓦解。
十九世紀俄國的偉大思想家亞歷山大.赫爾岑(Alexander Herzen)有句名言,說:「歷史沒有劇本。」我也總是有同樣的感覺。我思索新冠肺炎可能激發哪些變化時,會想到作家史帝芬.李科克(Stephen
Leacock)在《打油小說集》中的一句話:「羅納度勛爵一言不發,飛速出門,飛身上馬,四處狂奔。」我認為世界即將改變,卻不認為改變的方向事前已經決定好,和冠狀病毒的快篩相比,我們的預測甚至更不可靠。
戰爭還沒打完,你不可能就評論戰後秩序,但是我文章中提到的七個教訓激發了一些辯論,迫使我重新檢視自己的論點。基本上,我支持自己稍早的結論,但隨著疫情進展,讓我困擾的不是我提出了錯誤的答案,而是問了錯誤、過時的問題。
舉例來說,我和其他評論家一樣,嘗試預測改變的方向時,全神貫注在民主政體或威權政體比較能夠妥善處理疫情上,其實情勢很清楚,政體的性質顯然不是控制疫情成敗的關鍵要素。正如美國學者瑞秋.柯蘭菲德(Rachel Kleinfeld)主張的一樣:「即使政客意圖利用這場危機,來宣揚自己屬意的政治模式,但目前沒有任何的紀錄顯示成效和政體之間,有著強烈的相關性。」
專制政體國家中,就屬新加坡表現優異,伊朗之類的其他專制國家卻做得相當差。同樣的,有些民主政體國家,像是義大利和美國走得跌跌撞撞,南韓、德國和台灣等其他民主國家,卻表現的可圈可點。在柯蘭菲德的分析中,這些國家能夠有效控制疫情,成功的關鍵因素在於先前有面對類似危機的經驗、社會高度互信、國家能力高超。柯蘭菲德認為,台灣、南韓、香港和新加坡的政體雖然不同,卻都從二○○二年到二○○三年間的SARS疫情中,得到正確的教訓,並且在冠狀病毒剛開始蔓延時,就發展出快篩,才能走在病毒前面。這三個國家都訂有緊急法令,賦予政府特別權力,去追蹤感染者的足跡,這些國家並放寬隱私條款,以便足跡訊息廣為流傳,警示有受病毒感染的人接受篩檢。最後,這些國家依賴強力執行的隔離措施,來減緩疫情爆發。
所有有效打擊新冠肺炎的國家,人民都高度信任政府;政府對社會的管制成功與否,取決於自發性的服從,而非強制執行。即使中國、新加坡和南韓的政體都相當不一樣,但在公眾對政府的信任度上,這三個國家都排名在最高的前十名當中。只有公民信任的政府才能有效維持繁重的封鎖工作。
相反的,在專制的伊朗和民主的義大利,公眾對政府機關的信任度低落,導致推行社交距離時困難重重。根據柯蘭菲德的理論,政治的兩極化和對政府的低度信任,至少是美國因應這場危機時遇到困難的原因之一。
柯蘭菲德認定,政府在介入通訊、提供公衛到維持隔離政策和生產設備的能力,是成功因應這場危機的第三個關鍵因素。政府的辦事能力跟國家經濟或政體的特性之間,幾乎沒有什麼相關性,官僚體系的素質才具有決定性,預算或保健開銷的多寡不具決定性。
柯蘭菲德的研究顯示,新冠肺炎疫情造成民主和專制體系加強政治宣傳的競爭時,世界各國對疫情的因應之道,卻造成不同政體之間的界線模糊化。民主政體和專制政體一樣,樂於侵犯公民的隱私權;同時,專制獨裁者也像要競選的民主政治人物一樣,對公眾的反應深感興趣。用英國政治哲學家大衛.朗西曼(David
Runciman)的話來說:「在封鎖時期,民主政體展現了和其他政體的相似之處,換句話說,追根究柢,政治就是權力與秩序。」也就是說,不論是民主還是專制政體,新冠肺炎帶來的改變,並非新版的「歷史終結」;而可能是意識形態強度下降、卻更不穩定的世界。
有時候,我們堅持到底的信念會土崩瓦解、我們對不確定性的集體意識會劇烈改變。大家開始忽略當下,取而代之的是思考未來,不論未來是大家所希冀還是害怕的東西。
只要一隻病毒就可以讓世界天翻地覆,正如我在文章中說的一樣:歐盟暫時中止運作,人民各自在自己的國家裡尋求安全庇護;民主制度處在停頓狀態中,大多數歐洲國家推出緊急法令,國會議員各自回家,遊行示威遭到取締,選舉延期,反對黨失去政治意義。這也是資本主義停滯的世界,失業率飛躍上升,全球經濟危機面對的毀滅性力量,遠遠超過當年的金融海嘯。政府對經濟市場的「干預」程度是一九八九年以來的空前新高,一時之間,國有化經濟變成了新常態。
今天我們開始相信各種可能性,是因為我們受到一些無法想像的事情圍困。我們突然能夠相信美國可能建立全民健保,中國將會取代美國,成為世界第一強權,俄羅斯總統普丁或許會失勢,歐盟瀕臨瓦解或是另組歐羅巴合眾國(European
Union)。隨著飛機停飛、造成巨量汙染的企業關閉生產線,氣候變遷行動主義分子開始認為:低碳世界的夢想可以成真。歐盟會員國關閉邊境時,右派民粹主義分子開正如加裔美國製片人兼社運分子亞斯塔.泰勒(Astra
Taylor)說的一樣,「對冠狀病毒疫情的反應透露出簡單的真理:長久以來,政治人物一直告訴我們很多政策不可能、不可行,顯然一直都是可能又可行的……現在我們知道原來這些『規範』沒有其必要性……這個前所未有的機運不只是按下了暫停鈕、緩解了苦痛,更永遠改變了遊戲規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