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你好,我想請問你今天有沒有十分鐘的時間,接受一個簡單的調查。」
在二○○四年夏天,我每小時反覆說著這個句子數十次。當時我是個電話行銷員,試著找投資銀行家調查他們的健康福利,那是我的第一份工作。
每天下午,我一戴上耳機、按下按鈕,機器就會開始自動撥號,一個接一個。我屏息,希望電話沒人接聽,好讓雙方都能避免因為我積極詢問是否願意接受調查,而他們想當然爾地拒絕我之後,所帶來的不安。
有時候,人們一聽到開場白就會直接掛電話,有時候會編些藉口,像是「呃,現在不方便,你能晚點再打嗎?」這種回答會讓他們自動被加入「感興趣」清單,這表示我得再打給他們,即使我們都知道不會有什麼結果。我最喜歡的是人們直接說「不」,他們會直接被歸在「不感興趣」的清單中,而且再也不會聽到我的聲音。有個銀行家對我大叫:「十分鐘? 你知道我十分鐘可以賺多少錢嗎?」我覺得他說的沒錯。
整個夏天,只有六個人接受我的訪問。最後一個似乎是個好人,對我超專業的電話應對回應良好,他很配合,甚至在回答前會有很長的暫停,我想這代表他認真思考他的答案,然後,我聽到了廁所的沖水聲。
和一個正在……辦事的人說話,完全不是夢想中的工作,但這都比不上這本書裡的故事。我訪問了一些人的第一份工作,在那一年,我聽到一些非常嚇人的故事。在〈動物園主廚〉中,他為動物備餐時還得走進一個滿是死老鼠的大冰庫;〈遭遇搶劫犯〉的受害者在一家古色古香的禮品店櫃檯裡,被人持刀威脅;〈非常私人助理〉的責任包括到商店接喝醉的老闆。
書中也有許多鼓舞人心的故事:〈山核桃企業家〉以賣堅果創業,讓他賺夠了錢,支付房子的頭期款;〈鉚釘工露絲〉於二次大戰期間在造船場的光陰,讓她感覺自豪且獨立;而〈勤奮的擦鞋工〉則是從街頭擦鞋工,搖身變成洛杉磯市長。
幾乎所有受訪者都說,他們在做第一份工作時都想賺錢,想賺到一張支票和一點零錢,或許足夠買一輛車。但幾乎沒有人記得他們真的把錢花在哪裡,「我想是去看電影吧」或是「可能亂花了」是兩個常見的答案。另一方面,幾乎每個人都能回想起他們工作中最大的成就,或是最尷尬的錯誤──不是他們賺的錢,也不是他們花錢買的東西,而是經驗。當他們從現在的優勢觀點(包括擁有角落辦公室、董事長椅、用他們名字命名的會議室,甚至是退休後的舒適躺椅),反思過去的日子,發現在那平凡無奇的第一份工作中所學到的教訓,直到今日仍派得上用場。
我也意外地發現,第一份工作之所以有這樣的影響,可能有個真實、科學的理由:大約十年前,研究者發現大腦在青少年時期會經歷第二次發育,而第一次發育是在一歲半之前,學習說話和走路時。就生物學來說,這是很了不起的事,第二次發育讓我們有機會形成上千個新的神經元連結,增加我們學習的能力,但這一次,我們不是學習如何一步步前進,而是學習如何與他人互動、決策、在不同環境中社會化、對未來的規畫、管理情緒、設定並達到目標等,這些涉及大腦額葉的有趣事物。
關鍵在於:我們的大腦或許已做好發育的準備,為了在年輕時就真正發展出這些受歡迎的技能,我們必須離開舒適圈,進入真實的世界。向老闆彙報、面對難搞的客戶、安排進度表、守時等,這些任務都會在關鍵學習時期發展出新的神經元連結,這些連結可以重塑大腦,讓我們更像那些有責任感的大人。
我們並非要低估第一份工作的影響力,以挖冰淇淋為例,這是全美國暑假工作的基本選項,你或許認為在冰淇淋店唯一能學到的事,就是如何正確地將彩虹巧克力屑灑在甜筒上,但為了這本書,我訪問了三個曾在冰淇淋店打工的人,他們的故事結局複雜多了。在〈冰淇淋店教育〉中,一個美國中西部的年輕人(劇透警告!)最後被冰淇淋店開除,但她在離職前學到了工商管理學碩士生花大錢才能學到的協商和管理技巧。〈偷懶的冰淇淋店員〉裡,一個高中啦啦隊隊長了解極度討厭一份工作是什麼感覺,這也迫使她了解自己真正的熱情所在,最後得到一份令人滿足又充實的工作。另一方面,〈認真的冰淇淋店員〉克服了她的嚴重害羞,成為店裡最好的冰淇淋店員,現在自己擁有非常成功的冰淇淋連鎖店,她的冰淇淋產品還得了獎。三個年輕人做了相同的工作,卻有三種截然不同的收獲。
花了一年與人談論他們的第一份工作後,我開始整理所有訪談資料,編寫這些故事。我很快地發現這本第一份工作的書其實無關於第一份工作,說的不是挖冰淇淋、打掃、除草、送貨;而是尷尬的起點、痛苦的終點、難堪的時刻、巨大的失敗、公開的羞辱、祕密的成就、神奇的老闆和早期的背叛。簡單來說,書中有各種得之不易的教訓,其價值遠遠超過那些薪水的總合。
梅里特‧瓦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