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偉大的偵探,都有各自的辦案背景。福爾摩斯(Sherlock Holmes)是在愛德華時代英格蘭的晦暗巷道與巨廈豪宅;瑪波小姐(Miss Marple)在英國鄉村;馬戈探長(Inspector Maigret)在巴黎大道。他們不僅熟知地理,也清楚當地的機構與人民;他們了解周遭事物的運作,並體察當地人民的行為表現。
本書的男主角是神探亨利.史匹曼,他的背景又變了,這次不受囿於時空。他的辦案背景在理性者的腦袋裡,只要讓他們在達成特定目標的兩種方式之間做選擇,他們一定會選擇成本較低者。史匹曼透過理解這種人的行為,並假設書中人物皆理性,因而揭開謎底。
我們的神探是個經濟學家,服膺理性、目標極大化的行為模式,他的思想與行為,在在以理性掛帥。此外,作者馬歇爾.傑逢斯(Marshall Jevons)也是經濟學家,當亨利.史匹曼一時忽略,沒有說清楚他思想背後的經濟分析時,作者就會代勞。
史匹曼與作者在解謎過程中,從「理性」這個主題變化出許許多多的經濟概念,並加以應用。探討的內容包括:理性的人在選擇「工作」或「休閒」時的思考方式;如何為一本書訂定最適售價;為什麼有些人會和別人保持某種關係;產品的供給量和銷售量在什麼情況下會相等,以及不同個人的效用無法比較等等。
不過,以上所說的都是伴隨一個事實而來:發生了謀殺案,而我們不知道兇手是誰。史匹曼嚴謹應用極簡單的經濟定理,外加敏銳的觀察力,於是將兇手緝拿歸案。
故事的核心在一個謎:某人的行為無法令人一眼看穿,但我們不知道是什麼被隱藏起來了。
當史匹曼看見有人的行為似乎不太理性,不是以表面上最低的成本來達到目標,他就知道其中必有蹊蹺,暗藏有不為人知的目標或成本,只要史匹曼充分觀察這些顯然非理性的行為,就能夠推論出對方葫蘆裡賣什麼藥。
在不透露《邊際謀殺》結局的情況下,讓我舉個書上沒有的簡單例子(或許有點荒謬)。假設你在某個旅館的餐廳,看見有人在兩個看似相同的甜甜圈之間做選擇,一個十五元,一個三十元,結果,他選了三十元的甜甜圈,於是你就推想,這兩個甜甜圈在他看來並不相同。但是,假設你又看見他把你住的那家旅館裡所有的早報全買光,儘管理性的人通常只需要一份報紙,但你知道那份報紙的頭版新聞,是關於一尊印第安偶像前額上紅寶石失竊的消息,或許你會推論,那個三十元的甜甜圈裡,可能藏著那顆印第安紅寶石。
許多經濟學的入門課,都用《邊際謀殺》做為課外讀物,它引起初學者對經濟概念的好奇;教師也可以用這本書作引子,帶出比較正式的授課內容。專業經濟學家看著熟悉的原理用在不熟悉的環境,也得到一些樂趣;幾乎不懂經濟學的人,多少也能從中一窺經濟學與經濟學家的堂奧。
然而,《邊際謀殺》不是經濟學教科書,你不是為了學經濟而讀它,一如你讀柯南‧道爾(Conan Doyle)不是為了學習雪茄煙灰的化學成分,讀阿嘉莎‧克莉絲蒂(Agatha Christie)不是為了學毒物學。書中的經濟學只是花絮,不是劇情。
這是篇好看的本格派偵探小說,具備所有發展完備的必要成分。書中有幾個人被謀殺,讀者看過即可;緝拿兇手的興趣,不會因為看見他們死去而稍減。有幾個看似可能的嫌疑犯,有些解答的必要線索,藏在多如牛毛的環境與事件中。只要夠仔細且重視邏輯的讀者,在謎底揭曉前就該知道答案,但這樣的讀者少之又少。當觀察敏銳、分析力強的英勇偵探揭開「人是誰殺的」,讀者會承認自己並沒有被耍,並佩服作者的本領。即使不是經濟學家,也能享受其中的樂趣。
除了誰殺誰的謎團之外,本書還存在幾個謎。一開始,作者就警告我們,「《邊際謀殺》是虛構小說,所有角色與探險故事都是虛構,如有雷同,純屬巧合。」事實上,唯有當一本書如此貼近事實,以致讀者在沒有被警告的情況下可能信以為真,這時才有必要做此聲明。既然如此,有人或許會問,本書究竟有哪些地方與事實如此雷同,以致讀者察覺不出它的虛構性。
第一個謎題是作者的身分,內部證據顯示,馬歇爾.傑逢斯是經濟學家。不過,並沒有叫做「馬歇爾.傑逢斯」的經濟學家。馬歇爾(Alfred Marshall)與傑逢斯(William Jevons)都是偉大的經濟學家,但兩人分於一九二四和一八八二年辭世。因此我們大可以說,既然本書最初於一九七八年發行,想必不是他倆的合著。
如今謎底揭曉。本書的兩位作者是布瑞特(William Breit)與艾辛格(Kenneth Elzinga)。艾辛格是維吉尼亞大學(University of Virginia)的經濟學教授,與布瑞特有過同事情誼;布瑞特如今在聖安東尼奧的三一大學(Trinity
University)教授經濟學。兩人都是優秀的經濟學家,在經濟方面的著述和教學經驗都很傑出。顯然,兩人都是這一行當中,比較有想像力與創造力的一員。
布瑞特與艾辛格表示,寫這本偵探小說是「因為好玩」,也就是這觀念,讓許多經濟學家難以接受。如果有人問,世上的經濟學家何其多,為何只有這兩人寫出偵探小說?經濟學可以告訴我們的是,他們是從寫偵探小說中,獲得比其他事更大效用的「唯二」兩個人。話說回來,這只是用比較花俏的方式,來陳述這個明顯事實而已。
比較深層的謎題是,誰是亨利.史匹曼?許多讀者遽下定論,認為他是傅利曼(Milton
Friedman),原因在史匹曼是個優秀的經濟學家,矮小、「禿頭」,這些都是作者最愛用的字眼。不過,史匹曼在許多方面卻不像傅利曼:他在哈佛教書,娶了個「圈外」老婆,而且最不可能雷同的是,她叫「佩吉」。美國約有兩萬名經濟學家,其中矮小又「禿頭」的優秀經濟學者,肯定不只一個。所以,如果有個史匹曼的真實模型,他的身分將一直是個謎,至少對我來說是。
最後的問題是:亨利.史匹曼的世界和性格,究竟有多少是真實、多少是虛構,以及作者想要我們思考這問題的哪些面向。我想,柯南‧道爾與克莉絲蒂都不會堅稱他們的偵探故事是完全真實的,但史匹曼與作者所描述的全然經濟理性的世界究竟有多真實,尚待經濟學家們討論。
書中有個地方說,有個不愛跳舞的男人,卻會跟愛跳舞出了名的妻子共舞。有人說,因為此人愛他的妻子;史匹曼則提出比較「理性經濟」的解釋,亦即這兩個人具備相互依存的效用函數(interdependent utility
functions),男人因為她快樂而快樂。有人或許會覺得,不一定是這樣吧,除了「愛妻說」之外,還有沒有其他解釋?為了好玩而寫這本書的作者,是以賣弄經濟學來獲得一點樂趣嗎?
有個經濟學家,可能是克拉克(J. M. Clark)吧,曾經用嘲諷的語氣,指稱他所謂「對冷靜理性的非理性熱愛」。理性超越某個程度也許就不值得費事,甚至產生反效果,讓生活變得不「好玩」。
真實世界存在著非理性,為史匹曼帶來問題。他揭開謎底的方式,是相信如果有人的行為顯然缺乏理性,其背後一定隱藏某些理性思考,於是他設法去發掘出來。假如非理性的行為果真非理性,就好比無論佛洛伊德說什麼,雪茄說到底就是雪茄,那麼史匹曼的偵探方法就行不通。
因此,《邊際謀殺》裡有兩個謎。一是誰殺了張三和李四,另一是故事裡的理性經濟世界,和真實世界間有多少相似處。第二個謎使第一個謎更具吸引力,而非使之遜色。
赫伯特.斯坦(Herbert Stein),美國經濟學家,
曾任職尼克森及福特總統的經濟顧問委員會
1993年3月2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