緣 起
能把這部作品介紹給大家,我實在感到非常光榮。如果當時沒有遭受命運的作弄,如果毫不猶豫地通過那個地方,這個故事恐怕就永遠沒有面世的機會了!
那個幸運的邂逅發生在一九六五年春天某個晴朗的日子,就在我搭乘犬橇(狗拉的雪橇)到連接加拿大北極地方的一個小島,這段長途旅行的途中。當時迢迢來到世界北方盡頭的我們,不管是狗或是人都疲憊不堪,便決定在這一帶稍微歇一歇、喘口氣。
載著沉重行李的雪橇放慢速度滑行,好不容易停止以後,狗兒們滾了一圈,橫臥在車轍上,而我立刻著手準備泡茶。雪橇上除了一套露營和打獵的用具,和打死的海豹,還堆著一只空箱子,那是替五隻小小乘客特製的客車,裡面是尚未斷奶的小狗,牠們還沒辦法跟隨著他狗兒一起走,所以沒有比像這樣讓他們安安靜靜待在箱子裡更好的辦法了。
我解開帶子,將活潑的幼犬們放到雪地上,把空箱子立在攜帶用的瓦斯爐前面幫忙擋風。
小狗們都一股腦地衝到母狗那邊喝奶,但其中一隻卻小快步地朝著雪地上的奇妙圖樣走過去。我用雪代替水填進煮開水用的馬口鐵容器中,開了火。然後拿著鉛筆和筆記本追在那隻小狗後面,想要看看牠發現了什麼。
雪地上一大片動物的骸骨、石頭、貝殼、雲母或石英的碎屑等東西,井井有條地排列在一起,其中甚至還有散彈的空彈匣。這些東西被一個個奇特的腳印,用鋸齒狀連接起來,形成某種圖樣。
整體看來,所有東西被排成一個橢圓形的螺旋。一點一點接起來的腳印,並不是走出來的,而似乎是一蹦一蹦、兩隻腳一齊跳,所跳出來的。
姑且不論那個圖樣有何涵義,小狗已完全陶醉其中了。牠在骨頭等東西及腳印之間,來來回回地玩鬧,旁若無人似地到處奔跑,還在那個圖樣中加了好幾個自己的腳印。那時我腦中突然間浮現出古怪的想法:「那傢伙簡直就跟閱讀卷軸的老爺爺一模一樣嘛!」因為覺得這樣想的自己真是滑稽,於是忍不住笑了出來。
但是,為什麼呢?這個離海岸如此遙遠的地方,為何會出現這種圖樣呢?而現在這些腳印會消失,又是什麼緣故呢?我被好奇心所驅使,想把這個圖樣記下來,連瓦斯爐上正在燒開水都忘記了,全然忘我地摹寫著眼中所見的事物。一直描繪到螺旋的末端時,一起打獵的伙伴過來了。他遞出裝著滾燙熱紅茶的馬克杯,湊過來看我的筆記本,嘀嘀咕咕的說著。
「這一定是烏鴉搞的鬼!」他一看見那個圖樣就點著頭,若無其事地說:「很久很久以前,這裡是牠們的地盤。」
我不假思索點頭表示贊同。對呀!這不正是烏鴉的腳印嗎?接著,他突然連珠炮似的講著一些我聽不懂的話。大概是因為我愣住了吧!所以他默默地從我的手中搶走鉛筆,在我剛剛畫下來的圖樣下方,用因紐特語(Inuit
language,愛斯基摩人自稱為因紐特人,因紐特語通行於阿拉斯加、加拿大、格陵蘭等地的北部,是愛斯基摩諸語言的東北分支),寫下短短的拼字。就在兩個腳印連接兩枝北美馴鹿殘缺鹿角的那個部分。
「Tukkutu!」
指著圖樣,他唸道。
這是因紐特語「北美馴鹿」的意思。我指著腳印問:「這是烏鴉的腳印沒錯吧?還有,這些鹿角又是怎麼回事呢?」他沉默地搖搖頭,出奇不意地從筆記本裡,撕下一頁空白頁,然後把那張紙,輕飄飄地舖在嚇了一跳的我的鼻尖上,說著「小的」的因紐特語,接著把紙放在雪地上,兩手張開,快速地轉身,回過頭來,重複地說著:「大的、大的、大的!」
當我了解他說的是什麼,我高興得快要飛上天。
「怎麼了?」
我不知不覺脫口用英文回答。
「因為,我竟在烏鴉殘存的記號上面一直走著。」
他望著在雪原上張開的圖樣,又看著正注視自己笨重大腳的我,他發出因紐特人特有的尖銳笑聲。
果然,跟腳印等東西並排的圖樣是有涵義的。但話雖如此,烏鴉這種動物能畫得出這種繁複的圖樣嗎?實在太像作夢了呀!由於害怕被當作笨蛋看待,我兀自在心中打住「是烏鴉畫的」這個想法。但是之後為了解開這個謎,我又反覆地練習這個語言——一定是遙遠北國的語言沒錯。然而該怎麼稱呼它呢?在這個故事翻譯成英文的時候,朋友建議我就叫他「北極語」吧。
那是由母音和音節構成的複雜語言,表現方式除了語音之外,也使用腳「咚、咚!」打拍子的聲音、抓扒音、彈舌音等聲音,再加上特定的動作和態度來表達意思。即使是所謂的人類,恐怕也無法完全理解、翻譯出來吧!但是在很久很久以前、由一隻烏鴉編織而成的故事傾注心力,是很有意義的。因為如此深信,所以我展開了這個大工程。我要事先聲明,即使這個作品中有所謬誤,也是我一個人應該負的責任,跟烏鴉一點關係都沒有。故事中倘若有未竟之處,在此向讀者諸君致歉,並懇請原諒。
C. W. Nicol(尼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