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譯序】
我追尋了二十年的這本書……
本來對於這本書的介紹我可以這樣開始的:「小說主人翁是一個名為帕斯卡雷的小男孩,有一天趁父母不在,他跑到家附近的大河邊,並踏上一艘船,就在船上幻想著他的冒險故事時,想不到繫船的繩子鬆脫了,因此船就順著滾滾水流漂走了。意想不到的是,他後來竟然捲入一樁綁架事件,遭到綁匪追捕,自此以後展開了一連串在大河歷險的日子……」
這樣的介紹或多或少可以滿足一下想要知道故事發展的好奇心;甚至我也可以再隔數行之後寫出故事的結局。可是,請容許我的自私,我想換一種方式來介紹這本小說,比較屬於我個人式的。(也許在一生中我只有這麼一次寫自己東西可以出版的機會,所以本書的中文讀者一定要原諒我呀!)
有人說人生就是一連串的巧合,這本翻譯小說的出版何嘗不是?只是早在二十年前,命運就開始在編織這張譯網:
一九九四年秋天,第一次出國就來到了日後我視為第二祖國的法國。我永遠忘不了在十月中剛到香伯里這個山城,兩天後的清晨踩跳步上鋪滿紅磚的舊城區,駐足在聖列潔廣場、看著手中地圖尋找語言學校路徑的自己;更無法忘記在一個星期天的早晨,手上拿著尚老師要我交給她母親的信封袋,按著學校路一一四號的門鈴等待著──我想,這也是翻譯這本小說的起點……
二○○四年七月底,我回到了台灣,開始在大葉大學任教,第四年在第一屆畢業班上的翻譯課,那個當時還有點血氣方剛、對教學充滿熱情又樂於接受挑戰的我,對學生說了:下個學期我們來翻譯一本法語小說。到底是哪一本?當然還是去找我最親愛的法語啟蒙老師商量。尚老師聽她那位在中學任教的妹夫皮耶說過《惡水上的少年》是本好書,可以試試看。我和皮耶及他的妻子伊莎貝特,我們三個有著共同清理學校路一一四號這棟房子搬家的革命情感,皮耶的推薦絕對是值得信賴的,就這樣,我們(當時應該是我這個老師說了算)決定翻譯這本法文小說。至於作者是圓是扁,故事吸不吸引人,好像就不是這麼重要了,只因為我相信皮耶對文學的品味。
所以你可以問我誰是亨利‧鮑思高,說實在的,左拉或普魯斯特等作家的小說都可以一一看完的我,在讀這本小說之前,聽都沒聽過作者的名字,更遑論他在一九五三年得過法國國家文學大獎這種榮耀事蹟了。
但是為了要讓自己感覺不這麼「不專業」,關於本書的作者,我還是發現了其中某種冥冥中的注定……
也是因著尚老師的關係,我認識了一位名為米歇爾的神父。第一次他開車來載我參加一個活動,下車時我發現他一腿是瘸的(後來才得知,這是多年前他照顧的一位青年開車不慎出了車禍,讓當時坐在車上的他留下了永遠的遺憾)。上了車後他就跟我說:「Mettez-vous à l'
aise!」看我的反應大概是不懂,他便告訴我,意思是要我別客氣,放輕鬆;他甚至將這幾個寫在一張紙上好讓我記住。那時也為了找話題,我對他說:「Vous avez quel âge?」問他的年齡,他卻呵呵笑著說,在法國問老人家年紀是件「不禮貌」的事,雖說不禮貌,他還是告訴我他七十二歲了。
往後三、四年的暑假期間,我都會接受神父的邀請去上薩瓦省樂必優這個小村落住上三個禮拜,主要目的是當他和珍妮薇芙的中間人,免得不知情的人閒言閒語。珍妮薇芙是尚老師的大學同學,她在大學時遭受愛情傷痛一直未能平復,人很聰明、有文學涵養、記憶力又好(常常在言談中就將法國文學著名片段背誦如流)。米歇爾神父想要幫她走出來,因此從一九九五年起每年的夏天都會接待她二個禮拜。要讓她走出傷痛(除了年輕時的情傷,還有剛失去長年相依為命的母親的悲傷),神父真的煞費苦心(不但要幫她,有時還要忍耐我的任性)。後來珍妮薇芙確實有很大的轉變。
而我之所以要花這些文字來訴說這一段,一方面是為了紀念過往的那一段日子,另一方面則是感念神父的幽默、耐心與愛心(他年輕起就一直照顧在困境中的青年,並為他們建立中心);還有更重要的是,他和本書作者的一個巧合:米歇爾神父是鮑思高慈幼會的神父,我也是第一次從他那裡聽聞鮑思高這個姓。我們的作者和慈幼會創始人聖若望‧鮑思高同宗:聖若望‧鮑思高於一八八八年一月三十一日逝世;亨利‧鮑思高則在一八八八年十一月十六日出生於亞維農,一生大半的時間都在地中海岸的藍天下度過。
因此,另一個我與作者的關聯,是我們都曾在普羅旺斯生活過,小說描寫的背景是我熟悉的南法。或許對很多人來說,普羅旺斯代表的是一種夢幻,對我來說卻是一種真實的存在,是我生命的一部分。
一九九五年八月,我來到了阿克斯─普羅旺斯這個城市,之後就在普羅旺斯大學註冊就讀。那時誰會想到,我離開這個城市會是在八年又五個月後。所以,對於法國南部我一點都不陌生,而且書中所說的那種屬於南法四月的誘惑,我也很清楚。
其實,看這本書的書名,會以為這是一本寫給孩子的童書,應該容易翻譯,但沒想到,作者為文風格讓我(們)在翻譯上吃了不少苦。不論是做為老師的我還是當時上我翻譯課的學生,在某種程度上都受過這本書折磨(唉,我親愛的學生,你們當時的一些表情我是忘不了的)。然而,一起上課討論書中情節及譯法可能性的種種,也曾帶給我們一些歡愉,書中的一些人名還是學生在課堂上決定的(你們知道我有多喜歡這些名字嗎!我喊他們,彷彿就像在叫我的朋友一般)。因此,我不時想像帕斯卡雷、卡佐、巴卡玻、瑪汀姑媽、益雅善德等各色人物的長相、動作,也會揣摩這些人說話的語氣。甚至也想過益雅善德的驢子會不會笑?笑的時候會不會露出牙齒?還有在曲流的生活,也是我夢寐以求的。
書中所描述的大河,及兩個小孩在其上的歷程,基本上說的就是我們對於野性呼喚的不可抗拒,以及追求心靈自由的一段歷程。若能隨著書裡的描述來開展想像的羽翼,就可以看到很多風景及意象。然而,有時我也會想帕斯卡雷是多大的小孩?但這個重要嗎?就像我們會去問小王子幾歲一樣是不理智的。因為小孩就是小孩,不是以身高、年齡來認定的,是擁有懂得去看事情本質的心。而每一個大人都是從小孩子變來的,《小王子》的作者曾經這麼說過。
如今,二十年過去了,許多人事已非,米歇爾神父在我回台兩年後就已去世,尚老師處在昏迷的狀態也已六年多了。今年五月,皮耶、伊莎貝特再度來台灣看尚老師,他們以為這一次她是真的要蒙主寵召了,所以是來與她告別的。也因為這次的機會,我又再一次見到他們。重逢總是令人喜悅,雖然尚老師在病危中。
但很巧地,幾乎就在知道皮耶三人要來的同時,寶瓶決定出版這本翻譯作品,也因此,我很高興把這個好消息當面告訴尚老師及她的家人,不要忘了,皮耶可是這本法文小說的推薦人!
因此,我想把這本翻譯作品獻給我最最親愛的尚娥弟老師、她的家人、米歇爾神父,及我在南法的友人(他們基本上也是尚老師朋友的朋友),與大葉大學歐語系98級法語組的克萊爾、艾瑪、思思、茉莉、小哀怨、舒倍兒(同學會知道我說的是誰),還有我沒有點到名的同學 ── 那是因為你們的法文名太難翻成中文了!還有,也是因為這篇序文其實是有字數限制的,至此,已經超出太多了……
二○一四年中秋於大葉大學
張靜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