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版序
年少歲月正如一本小說 凱特爾.畢揚斯達
我是作家,也是音樂家。不過,多少年來,我都盡力避免自己的小說與音樂過於緊密的連結。文學與音樂是二種不同的藝術創作,我並不想將二者混為一談。
文學作品與讀者的互動多半屬於精神層次,而且其過程緩慢,足可讓讀者在此一過程中對文字產生各式各樣的感覺與想法。
音樂則不同。相形之下,樂曲進行的速度較文字為快,而且音符也較文字更為情緒。聽者可在當下就知道一首曲子是否對味,而且要想打入聼者的內心較為容易。
十二年前,我讀到村上春樹的小說《挪威的森林》,我才驚覺,一九六○年代末期日本青年學子所身歷的諸多問題,竟能深深地讓我著迷。讀了這本小說之後,我不禁回顧,自己也是在同一時期度過學生時代,只是地點換成了挪威首都奧斯陸。當時,我正在苦學古典鋼琴,心中盡是早熟的情感和雄心,而且二者還在彼此纏鬥呢。其實,與其說我當時有什麼雄心壯志,倒不如說我更熱衷於沉浸在當時的時代氛圍之中,與同儕相處、和琴友切磋。那時,我們對音樂的熱愛成了對彼此的熱愛。人生是門值得認真以對的課題。雖然當時不過十七、八歲,我們都竭盡所能,想透過指尖傳達出音樂中深邃的情感,而這份情感竟是存於失聰的貝多芬和年邁的布拉姆斯心中。
這種古典音樂的訓練對我影響甚鉅。只是這一切於我是這般切身,我反倒未曾想過自己可以將其行諸文字。日後,我離開了古典樂壇,開始以更自在、更貼近當代的手法來作曲,同時也寫詩、寫小說。我回首學生時代,覺得那段時光與我何等親密,近乎神聖。年過五十後,我才突然感覺到:那段歲月正如一本小說,我非把它寫下來不可。
動筆之初,我了解到自己不能採取全然自傳式的寫法。我不想因此而出賣了年少時期的密友。我得要創造全新的角色,而且這些角色又必須和我那班密友一樣堅強。此外,我也要把音樂之外的人生體悟帶入故事中:我在早年時所體驗過的莫大損失。
創作《琴聲.情深》讓我體驗到何謂解放;傾刻間我才了解到,我所承襲的音樂竟能用於文學創作。我不得不坦承,若談到韻律和形式,文學與音樂竟能如此契合,遠遠超出我原先的想法。
話雖如此,在實際創作時,我至今仍舊不能耳聽音樂,手寫小說,僅管我也知道當今許多作家都能一心二用。音樂之於我,像是一個特別的房間,而要進入房間之前,總要先把門打開才行,我在看書或寫作時亦是如此,只能專注在一件事情上。在六○年代末期,我們還不懂得一心多用。
不過,我也不想讓讀者覺得我是個愛發牢騷的老頭子。我向各位坦承,我十八歲時就開著自己的第一部車子四處闖蕩,而且在我車內放的音樂有舒伯特,也有美國歌手瓊尼.米契爾 (Joni Mitchell) 和美國搖滾樂團「門戶」(The Doors)。
我因為《琴聲.情深》一書而有幸與各國的翻譯家合作,實屬難得,我心存感恩。凡是我能理解的譯本都讓我有種體悟:翻譯家附加在原著上的個人美學皆能和我本人有所互動,這種互動就像是在舞台上與自己心愛的音樂家合奏,而且還是演奏我自己的音樂呢!
這次《琴聲.情深》的繁體中文版能和我多年好友曾建綱教授合作,實屬特別的一番經驗。在翻譯過程中,我們相互往來的email可說不計其數,這些書信是為了要釐清小說中的各種文化隔閡,如故事情節、各式明喻暗喻,當然也包括了繁多的地名、人名、音樂及文學典故。對此,我要向本書的二位英譯者Deborah Dawkin小姐和Erik Skuggevik先生 (Maia Press/Arcadia
Books) 致謝,因著他們的英譯版,曾教授才得以將此書譯成中文。雖然曾教授不識挪威文,但他熟稔我的藝術手法和企圖,其涉入之深,在我的友人中無人能出其右,所以他才足以將此書譯成強而有力的中文版。
我對此書繁體中文版的上市感到驕傲與感恩。我覺得自己再度回到了亞洲,而我這埸漫長的文學之旅,又正是以亞洲為起跑點。
挪威,奧斯陸
二○一三年七月二十六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