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這本日記記述我的世界的流轉,由春至冬,在家,在野外,在我腦中。它從北愛爾蘭西部的弗馬納郡遷移到東部的唐郡。它記錄一個家被連根拔起,換到不同的郡和地景,我的感官與思想也不時受到震撼而鬆動了根基。我是達拉(注1),男孩,一顆橡實。當我還是個嬰孩,媽媽都喚我「龍豆夫」(lon
dubh,愛爾蘭語的「歐亞烏鶇」),現在她有時仍這麼叫我。我有博物學家的心靈,準科學家的頭腦,而且從骨子裡為人類對自然界的冷漠和破壞感到厭倦。傾吐在這些篇頁上的文字,表達了我與野生動植物的連繫,試圖解釋我看待世界的方式,並描述我們一家人如何齊心度過一場場風暴。
開始寫這本日記的時候,我住在一幢非常簡樸的平房裡,左鄰右舍都是大門緊閉、不讓小孩出來玩的家庭,或是用剪刀修剪花園和草坪的空巢族──沒錯,我曾親眼目睹。在這裡,一個個句子開始成形,驚奇與挫折互搏版面,而我們的花園(不像這條無尾巷裡的其他任何花園)在春、夏數月間變成一片草地,野花綻放,昆蟲孳集,長草叢裡豎起一面「蜂宿」(注2)的招牌;我們一家在這兒花了無數個鐘頭觀察其他花園缺乏的豐饒,對於偶爾出現在窗簾後聳眉側目的鄰居,我們全都堂而皇之地視若無睹。
自那之後,我們有了新的發展,跨越北愛爾蘭到另一端建立新家,這也不是頭一遭。在我短暫的人生中,我們住過許多地方,過著游牧般的生活。但無論落腳何處,家裡總是充斥著書本、骷髏頭、羽毛、政治、暢所欲言的辯論、淚水、歡笑和喜悅。有些人相信有房產才能生根,但我們的根蔓延如菌絲的網絡,連結到萬物共生的生命之泉,因此無論到哪裡都不會飄零失所。
我父母皆出身勞工階層,是兩邊家族的第一代大學生和研究生,他們依然滿懷理想,要讓世界變成更好的地方。這表示我們在物質上並不寬裕,但正如媽媽所言,「在其他許多方面都很富足」。爸爸是科學家(之前是海洋學家,現在是保育生物學家),一路走來始終如一。他為荒野蘊藏的祕密和知識注入活力,並對我們解釋大自然的奧祕。媽媽的職涯路徑就像她渡溪的方式:從不走直線。音樂記者、公益組織、學術研究──她依然涉足上述每個領域,同時為我九歲的妹妹布拉妮(Bláthnaid)規劃自學課程。布拉妮的名字意指「盛開的花朵」,目前她是自然小精靈專家,能隨口說出一堆昆蟲知識,養寵物蝸
牛,並修理屋內的所有電器(令媽媽嘖嘖稱奇)。我還有個十三歲的弟弟,名叫洛爾坎(Lorcan),意為「凶猛者」。洛爾坎是無師自通的音樂家,總能在我們心中同時激起絕妙又困惑的感受。他也對腎上腺素上癮──熱愛急衝下坡、從斷崖縱躍入海,通常以中子星(注3)的能量度日。接下來是蘿西(Rosie):一隻有嚴重脹氣的搜救格雷伊獵犬(rescue
greyhound),身披斑紋大衣,二○一四年被我們收養。她是我家的老虎狗。我們叫她活靠墊,是最佳陪伴,紓壓高手。而我,我是滿腹憂思的那個,雙手老是髒兮兮,口袋塞滿各種死東西,偶爾還有動物糞便。
著手寫這本日記之前,我也曾在網路上寫部落格。不少人喜歡我的文字,也不只一次說我該寫書。這真是挺不可思議的,因為有個老師曾對我爸媽說:「你兒子永遠無法做完一份閱讀理解練習卷,更別說把句子串成段落。」結果我們卻走到這一步。我的聲音汩汩湧出,如火山噴發,所有的挫折和熱情都可能隨書寫而爆發到世界上。
我們一家人不僅血脈相連,也全都是自閉症者,除了爸爸──他才是那個異類,同時也是我們賴以解構各種不只在自然界、還有人世間奧祕的人。我們共同造就了一個古怪而混亂的團體,顯然還挺威的。我們像水獺一樣親密,彼此依偎,相互扶持,在世界上走出自己的路。
譯注
1 Dara,有橡木、明智、豐饒等涵義,一般認為源自愛爾蘭語「Doire」(橡樹林),此名在愛爾蘭神話中十分常見。
2 Bee and Bee,與民宿標誌「B&B」(Bed and Breakfast:住宿附早餐)諧音。
3 neutron star,恆星以超新星爆炸結束其生命週期後,剩餘的核心坍塌,劇烈壓縮使電子併入質子轉化成中子,中子星密度非常高,自轉速率極快,並產生巨大的能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