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島一村
- 作者:賴聲川,王偉忠
- 出版社:國家表演藝術中心國家兩廳院
- 出版日期:2011-09-01
- 語言:繁體中文
- ISBN10:9860285225
- ISBN13:9789860285222
- 裝訂:平裝 / 300頁 / 12k / 25 x 25 cm / 普通級 / 單色印刷 / 初版
一個回不去的年代,一股從「你家門」竄到「我家院」的感動。
一段從「離家」、「想家」到「這裡是我家」的生活印記,
交織成「一個人」、「一家人」到「一村人」的酸楚與甜蜜。
演出超過百場的華人劇場歷史新頁!
賴聲川:我編這劇很單純,就是讓這些故事說自己的故事。
王偉忠:那些遺憾如果孩子不幫忙說出來,好像父母就會抱憾,無法入土為安……我覺得那就是在顛沛流離中留下來的,一些酸楚的東西。
眷村的消失在歷史上也許是小小的必然,因為它們的搭建本來就是臨時的。但是在竹籬笆內的歲月,卻永遠南腔北調地縈繞著說不完的故事。
這是眷村的往事,也是臺灣的歷史。
作者簡介
賴聲川
「現今中文最頂尖的劇作家」(BBC),「亞洲劇場導演之翹楚」(亞洲週刊),作品被稱為「這個時代話劇舞臺上的巔峰之作」(新京報)。從80年代開始,他的作品促進了臺灣現代劇場蓬勃多元的創意,近年來,在大陸發揮了深度影響力,2010被選為全中國文化領域年度最具影響力人物。主要作品包括已被譽為經典之《暗戀桃花源》、《那一夜,我們說相聲》、《如夢之夢》、《寶島一村》等。美國加州柏克萊大學戲劇博士,臺北藝術大學戲劇學院前院長,美國史丹佛大學客座教授暨駐校藝術家,現為臺灣【表演工作坊】藝術總監。
王偉忠
知名電視節目製作人,出生於嘉義建國二村,近年對於保存眷村文化不遺餘力,除拍攝紀錄片、電視劇之外,2008年與賴聲川合作推出《寶島一村》,這部根據王偉忠口述的眷村記憶,與賴聲川共同編劇、導演的作品,成功掀起眷村熱潮。
藝術總監序◎《寶島一村》─華人劇場的文化奇蹟
賴聲川序◎或許一些人不會被遺忘─關於《寶島一村》的創作
王偉忠序◎經歷就是DNA
拾起歷史的遺頁,想我眷村的回憶……◎周行
《寶島一村》劇本
第一部份
【第一幕】 1949-1950
第一場:發地址牌
第二場:入宅
第三場:升旗
第四場:第一個過年
第五場:大樹下(一)
第六場:學菜
第七場:周家女主人
第八場:買棺材(一)
第九場:葬禮(一)
【第二幕】 1969-1975
第一場:蒙太奇
第二場:大樹下(二)
第三場:防空洞(一)
第四場:21點
第五場:偷窺
第六場:處罰
第七場:電影院
第八場:三朵花
第九場:期待
第十場:忘詞
第十一場:留聲機事件
第十二場:防空洞(二)
第十三場:兩家吵架
第十四場:毀約
【中場休息】
第二部份
第十五場:藍天使
第十六場:幫傭
第十七場:防空洞(三)
第十八場:生父
第十九場:鹿港
第二十場:自製馬桶
第二十一場:公廁推理
第二十二場:逮捕
第二十三場:求援
第二十四場:平安
第二十五場:該下雨了
第二十六場:一個時代的結束
【第三幕】 1982-2006
第一場:遠離寶島
第二場:買棺材(二)
第三場:葬禮(二)
第四場:探親
第五場:大樹下(三)
第六場:春天的記憶
第七場:重逢
第八場:Vegas
第九場:再看一眼
第十場:尾聲
創作理念
寶島一村,故事未完◎王偉忠
讓故事說自己的故事◎賴聲川
媒體評論與迴響
寶島一村:一群移民的流亡史詩◎鴻鴻
《寶島一村》他們台灣這些年◎周黎明
包子,兩個,熱呼的……◎趙普
寶島一村◎林青霞
一個時代的珍藏◎陳浩
各界迴響
演員祝福
經歷就是DNA
王偉忠
2002年,嘉義老家建國二村即將拆除,心裡一急,立刻開拍紀錄片,一連拍攝了兩年,在2004年的除夕夜,好久不見的老鄰居們回到村子裡,大夥圍爐、聊天、唱歌、聚餐,拍下這段歷史鏡頭之後,隔年眷村真拆了,媽媽帶著老門牌遷入新大樓,村子,變成了一條馬路。
2005年完成紀錄片,2007年正式推出,名為《偉忠媽媽的眷村》,接著做了《光陰的故事》電視劇、《寶島一村》舞臺劇,還有一本書《歡迎大家收看》,內容多多少少都與眷村有關。而《寶島一村》最後一幕特別安排一場大夥兒聚餐的戲,就是在舞臺上重現2004年底,屬於村子的最後一頓年夜飯。
跟賴聲川導演合作《寶島一村》是個很珍貴的經驗,過程中除了認識舞臺劇的生態以及語言,也學習「合作」。一開始,我抓著賴導講故事,把眷村上上下下、裡裡外外大事小事全說光了,集合上百個故事之後,透過他獨特邏輯拉出故事線,編織出長達三個小時的《寶島一村》。2008年12月5日首演至今,已經演出一百多場,從臺灣到新加坡、香港、大陸、美國,都引起觀眾廣大迴響。有人說,這齣戲未來有可能成為像老舍的《茶館》般的百年大戲。
對我來說,《寶島一村》記錄的是一段過去,觀眾入場看戲,讓這段珍貴記憶得以持續。許多知道眷村的觀眾,到劇場裡回味人生,但有更多不知道眷村生活的觀眾,進了劇場,認識了眷村,慢慢的,「眷村文化」成了華人世界的顯學,許多大陸客來臺灣想吃眷村菜、想看看眷村,全臺各地也都開始辦眷村節,我都樂意參與、提供協助,因為眷村,就是我的娘胎。
外界可能不知道賴聲川導演除了對戲劇有研究,還是個研究星象的巫師,我曾送了件長袍給他,總覺得他這位巫師就該穿長袍。他說在我的星盤中看到了奇象,尤其是人生與家庭有著莫大關連,而且關係微妙,他說,家庭是我最大的力量來源,但也給了我強烈的牽絆。
確實如此,我的家族,以及後來自組的家庭,都成為我最強力支柱,而眷村生活更是滋養創作生命的重要養分。從小我在五湖四海、各種口音的環境裡長大,成天觀察人,模仿大人的口音與動作,觀察他們的情緒反應,眷村濃厚的人情味是我最好的素材庫,到現在,只要往記憶裡挖一挖,就能挖出感動。
眷村卻也是我想遠離的地方,情感上,我從沒討厭過眷村,這裡是娘胎,我喜愛、眷戀這裡的生活,在小巷小弄裡穿梭從不覺得膩,但又極度害怕自己萬一留在村子裡,會無法開創未來。因此十八歲上臺北讀書之後,就在臺北落地生根。年過半百,開始體會到任何經歷,都是值得感謝的。
現代社會什麼都是生產線,所有商品都大量複製、大量製造,我們可能穿一樣的衣服、梳一樣的髮型,看相同的書、吃同一家餐廳,但經歷就像每個人的DNA,絕不相同。不管是順利、坎坷、貧窮、富貴,都是獨一無二的體會,每個人都應該感謝經歷,這將會是我們這一生說得最好的故事。
最近接到眷村文化節的邀約,他們想在眷村裡辦活動,問我該做什麼才好?我說,小時候在村子裡最常玩捉迷藏,建議他們不如來辦場「親子躲貓貓」,讓老遊戲結合高科技,每個孩子都配戴一支有定位功能的電子手錶,家長負責找人,孩子負責躲,在巷弄之間重溫舊夢。
《寶島一村》出劇本,也希望能讓各位讀者、觀眾在字裡行間,重溫看戲時的感動。
評論1
寶島一村 一群移民的流亡史詩
鴻鴻(詩人及導演)
劇場有可能作為社會紀錄嗎?
當然可能。
1985年筆記劇場的「楊美聲報告」中,七位演員一字排開,各自表述逐年的成長自傳,背景是每年的報紙新聞。大歷史與小回憶、宣傳教條與私密體驗的對照,可以說是80年代啟蒙經驗的重要表徵。
2008年表演工作坊的《寶島一村》,以情節劇手法敘述六十年來的眷村生活,也可以說是今日臺灣社會渴求修復族群裂隙的一個重要表徵。這樣的劇場固然在回顧、整理過去的歷史,其實具有體現當前社會心理的意義。
賴聲川在眾多作品中,持續關注兩岸關係議題。《暗戀桃花源》從長期分裂的狀態,殘酷地打破「鄉愁」的烏托邦幻象;《回頭是彼岸》和《這一夜,誰來說相聲》則建立在兩岸交流的基礎上。《寶島一村》則以更大的時代縱跨,更完整地呈現一群移民的流亡史詩。
劇中的「外省人」,其實是一群被迫離鄉背井的小人物,以圈地自限的方式,試圖存活下來的故事。相對於在政治論述中,外省人不時被形容為迫害者,《寶島一村》則試圖申明,他們也是被迫害的底層人物。這當然是毫不掩飾的外省人觀點,然而,對《寶島一村》的熱烈回應,證明這個社會已體認到,缺乏任何一個族群觀點的本土論述,都是不公的。
旋轉舞臺上三間並排的屋架,構成這齣戲的主要景觀。屋架既有舞臺現實的考量,可以讓觀眾視線一眼望穿屋內屋外,也有其象徵意涵──對這群人來說,寶島原是一個「暫居之地」,住所其實只是臨時搭就的難民營。
臺上的景觀尚有一側的大樹下、另一側的防空洞,構成了共用的公共與私密空間,也整體強化了「避難所」的意象。
集體即興創作的作品質地,與參與者的生命體驗有極大關聯。或者因為王偉忠的記憶寶庫,也由於有一群較為成熟的演員,《寶島一村》的人物細節與生活情態十分豐盛,賴聲川也再度發揮其多焦點劇場的調度功力,以及以簡御繁的舞臺美學(三張椅子並列的返鄉探親場景是明顯例證)。同時,顯得失神卻武功高強的神秘人物陸奶奶的不時隱現,既帶來懸疑和詩意,也有種命運被不可捉摸的「高層」掌握的寓意。
然而,賴聲川和王偉忠的幽默情趣、舉重若輕,卻也造成有些關鍵點施力不足的印象。例如屈中恆飾演的一家之父被警總抓走,回來後不斷以玩笑方式否定他遭到的虐待,雖是巧妙的「反襯」法,卻失去傷痛與陰影的力道。憲兵到村內巡邏的場景,也被處理成一場無傷大雅的荒謬鬧劇,以致這齣戲雖然對時代有所譏刺,卻頗有蜻蜓點水的遺憾。
類似問題也展現在劇中唯一的「本省人」──萬芳飾演的熱情臺灣媳婦。這個角色太過政治正確,完全無法體現更多本省外省通婚造成的現實問題。同樣的,光看戲中脈絡,也勢必無法明瞭最後民進黨文宣部主任一角出現的意義。作為一部為外省移民寫史的作品,他們和村外現實的座標關係,毋寧太單薄了些。
因為在觀點上的表現不足,我可能比那些熱情流淚的觀眾更期待,如果寶島還有「又一村」……
(本文原刊於聯合報2009-01-16)
評論2
《寶島一村》 他們臺灣這些年
周黎明(北京文化評論家)
《寶島一村》是我們這個年代話劇舞臺上的巔峰之作。儘管該劇首演於2008年12月5日,之後在華語地區廣泛巡演,但我依然會記住,2010年2月5日北京的首演我在場,如同前輩們談論斯坦尼斯拉夫斯基製作的契訶夫《海鷗》,或者卡拉斯的里斯本《茶花女》,或者港臺影迷心目中的李翰祥版電影《梁祝》,會鐫刻在我記憶中,足夠永遠的談資。
《寶島一村》是一幅宏大的卷軸,時間跨度近六十年,從三戶人家兩代人散射出去,捲起時代的風雲與不測。該劇以王偉忠的故事為雛形,講法卻是典型的賴聲川式。說「典型」似乎仍不準確。如果《暗戀桃花源》是清新雋永的散文,《寶島一村》就是盪氣迴腸的史詩;如果說《陪我看電視》是大陸版的《寶島一村》,那麼,《寶島一村》則是升級版的《陪我看電視》,從情節到處理均相映成趣。
賴聲川的拿手好戲是悲喜劇和雅俗共賞,在這裡發揮得淋漓盡致。他熟諳煽情,但知道如何拿捏,催淚但不俗氣。最絕的是,眼淚還沒落到嘴邊,卻已經讓你破涕為笑,彷彿回到性本善的人之初,因為只有嬰兒才能在一秒鐘以內迅速轉換哭笑。悲劇的雅和喜劇的俗在這兒完美無缺地融為一體,再冷酷的心也會被感染,再被電視劇慣壞的品味也能在此昇華。
《寶島一村》講述國民黨百萬軍隊及家屬撤退到臺灣後的生活狀況。這是我們不熟悉的故事,試想,有哪部電影是給失敗者拍的續集?「正面角色」、「終成眷屬」後都沒有下文,何況「反面角色」?我驚訝地發現,我們原來是同一枚硬幣的兩面,雖然長時間看不到對方,但好多地方驚人的相似。劇中人的遭遇,無論是上頭那些自欺欺人的許願,還是受到的懷疑或對幸福的期盼,都離咱們那麼近。本是同根生,是政治把「杯具」一家家一戶戶強加於每張餐桌。
滲透全劇的是一個「家」字。戲開場不久,大家聚在一起吃年夜飯(1950年),唱「我的家在東北松花江上」,根據星星位置判斷北京、天津、青島的方位。30多年後,趙朱周三家終於回到大陸探親,見到了失散多年的親人。眷村本身就是一個大家庭,靠一種互助精神維繫著。末了,王偉忠直面觀眾,解釋說這戲是給「老家人」講的他父母的故事。那種血濃於水的情感,是任何政治說教都無法替代或比擬的。
這不是一部闡釋立場、講大道理的戲。《寶島一村》的偉大之處,在於它超越了政治,超越了地域和衝突,回歸到人性最本質的真善美。眷村人來自天南地北,口音繁雜,甚至有完全聽不懂的,但大家在神侃中、拌嘴中、打鬧中、相愛中和睦相處著。跟村外人的關係,有一個極具象徵性的細節,就是村裡老太太去世後需要買一口棺材,但村民囊中羞澀,只能求村外的木工。幾十年後,老太太的女婿過世時,她的外孫(應該是編劇王偉忠的戲劇再現)去找同一個木工做棺材。村裡村外口音不同,但人心都是相通的。
《寶島一村》三個半小時,充滿了如此溫馨感人的細節。上述細節,擱在其他戲裡可能會是重頭戲,是寶貝,在這兒俯拾皆是。本劇敘事宏大,但無不落實到點點滴滴的平凡中。劇中人的口音你未必全熟悉,他們聽的歌你未必都會哼,他們的遣詞造句發音你或許覺得奇怪,但看完整部戲,你會深深體會到,他們就是你從小失散的親人,是床頭吵完床尾立馬和好的伴侶。六十年的洗滌,留下的是人類的真情和大愛;再過六十年,觀眾依然能感受到這種情感的力量。
(本文原刊於新京報2010-02-09)
評論3
包子,兩個,熱乎的……
趙普(中央電視台主持人)
昨晚是《寶島一村》此輪大陸巡演的最後一場。拜老友可然先生所賜,我趕上了這珍貴的演出。看完便慚愧了——看這演出我該自己買票進場的。散場時,一同看戲的朋友調侃,他們文化「反攻大陸」很成功啊,我心說這要真是「反攻」,我便「投誠」。
臺灣我去過,但眷村卻只聽過沒去過,今後也沒機會去了,因為拆了。
眷村是國軍敗退臺灣後,中低級軍官和士兵的聚居地。眷村的各種口音、各種口味、各種口舌是濃縮的人間煙火,亦是濃縮的悲歡離合。如果一定要給眷村一個性別,我莽撞地以為是男性。
眷村的故事很像是臺灣的背影,有人看他佝僂,有人看他壯偉,有人看他蒼老,有人看他韶華。我什麼都沒看到,我只聽到,聽到一聲歎息……
突然想到朝韓紛爭,想到他們鄭重其事的仇恨。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莫怪我幼稚啊,我不懂什麼政治,我只知道生命不該被莫名其妙的歧見和忿恨消滅。強烈建議《寶島一村》能去朝韓巡演,讓他們看看鄰居曾經的悲喜故事,看看彼此都熟悉的荒唐、荒謬、荒誕。這有意義嗎?
又想到世博會的臺灣館。看完世博回來,和很多人交流探館感受。對臺灣館的美譽出奇的一致。一進場先請你看場美輪美奐的4D電影,是為奪目。再請你用電子屏放飛一次裝滿自選心意的孔明燈,是為入心。當你的思緒還停留在點滿祝福的星空時,一盞沁人心脾的高山茶已端在你面前,淺嘗一口,唇齒生香,是為回味。臺灣館的成功不惟視覺藝術,而是行為藝術。這種藝術沒有故弄玄虛,不過是一個「誠」字。長達三個小時的《寶島一村》如果沒了這個「誠」字,觀眾是沒有耐心坐下去的。
這樣一齣橫跨了數十年的大戲,自然充滿歷史的興味。只不過在宏大的國家變故中,頗為吊詭的家庭個人命運差一點隨風而逝。幸有賴聲川、王偉忠者,時光流轉,他我兩望,身在此岸的我們居然毫不陌生身在彼岸的你們。
劇的最後,主創王偉忠代表王偉忠們向「寶島一村」說再見。站在歷史的長亭,送別心中的「老父」。劇場外,也有一場送別,用包子送別五味雜陳的我們。真的是包子。包子是劇中不算重要的一條線,但令人印象深刻。每位觀眾都領到一個精緻的紙袋,上面印著:謝謝您的觀賞。這熱熱的包子,希望能帶給您滿滿的溫暖……還印著「寶島一村」的一個門牌:寶島一村99。那麼多門牌號,為什麼單單挑99呢?不敢妄測,卻竊喜同胞的選擇。
看完戲送包子是賴氏表演工作坊的慣例。包子是兩個,一葷一素,熱呼的。倘真在朝韓兩國演,又一定要送點什麼的話,包子怕不合適。那麼泡菜如何?可泡菜是涼的。這樣的劇,結尾總要來點熱的,那送點什麼合適呢?
(本文原刊於新浪網2010-11-29)
評論4
寶島一村
林青霞(國際巨星)
人說看戲的是傻子,拍戲的是瘋子。最近我特地飛回臺灣一趟,只為欣賞一齣舞臺劇《寶島一村》。看得我如醉如痴,時而感傷時而欣慰,有時大笑,有時哭得抽泣;淚還沒乾又破涕而笑;還沒笑完又哭將起來。這是什麼樣的一齣戲?把我弄得像個傻子一樣。
這是一齣關於我們上一代和這一代的故事。
戲一開始,是一排大陸逃難到臺灣的隊伍,在上船前,正經過一個檢查站校對身分和名字。為了保住性命,為了不餓肚子,有的跟了個不熟的男人,有的頂了別人的名字。這令我想起,小時候曾聽父親說過,我有個阿姨,聽從長輩的安排,跟了一個軍人逃到臺灣,因為還是未婚,所以報的是別人的名字和生日日期。來臺後就嫁給那個軍人。她美麗又能幹,一肩挑起整個家庭的重擔,贏得鄰居的許多讚美。她隱姓埋名,把自己的一生完全奉獻給了她跟的男人和她們組成的家庭。看到這似曾相識的一幕,令我無限唏噓。
第二幕,跟隨蔣中正逃到臺灣的大陸軍人,住進了眷村,一家家緊臨著,中間隔著竹籬笆,大家就像一家人似的。記得小時候,每天吃早餐的時候,我們三個小孩總是隔著籬笆和隔壁王媽媽的五個小孩吵架,兩邊媽媽就罵著自己的孩子勸架。當然眷村裡多得是像戲裡那樣敦親睦鄰,互相照應的溫馨故事。九歲由嘉義縣大林鎮的社團新村,搬到三重埔,我們的鄰居都是講山東話的山東人。隔壁的山東伯伯娶了個臺灣女人,很勤勞,很能幹,開著饅頭店每天做饅頭和火燒(用火爐燒出來的圓圓金黃色硬硬的厚餅。沒什麼味道,這是山東土產),這一對就像劇裡面的山東夫婦。這一幕就好像是在看自己家的鄰居一樣既溫馨又親切。
演到老總統蔣中正去世那一幕。老兵那種無助感和孤獨感,他們哭喊著:「老總統死了!誰帶我們回老家啊?」我開始跟著他們一起落淚。
記得蔣總統去世那天,我正在請電影《一片深情》的全體工作人員吃晚飯,突然間無預警的狂風暴雨,嚇死人。第二天早上,妹妹到床前告訴我蔣總統去世的消息,這好像是我生平第一次聽到所熟悉的人去世。
蔣總統出殯那天,靈車慢慢駛過西門町大道,圈內所有演員和臺灣群眾們滿滿的沿著西門町大道兩邊目送他老人家上西天。當棺木經過的時候,很多人都跪了下來。哭聲一片。
回大陸探親那三戶人家的三段故事。第一家,那老太太狠狠的一巴掌打倒跪在她眼前的孫子臉上,說這是她替他爸爸打的,怪他兒子為什麼幾十年都不回家。「唉!真是命運捉弄人。」這叫我怎能不抽泣,怎能不落淚。第二家,山東大漢帶著他的臺灣老婆回大陸,硬要他的妻子叫另外一個女人姐姐,大漢抱著那叫「姐姐」的女人哭得幾乎斷了氣,旁邊站著的是他從未見過面的兒子。臺灣妻子起初蠻不是滋味的,後來還是識大體的一人分一個紅包。我笑了。另外一家,是一個退伍空軍回家見母親,哭著長跪不起。我在想那老兒子見到四、五十年未見的老母親,是跪多久都嫌不夠的。
戲裡說的是眷村的故事。時代在改變,生活在變動,高科技取代了舊時代的種種,大部份眷村都拆除了,眷村的故事也隨著新時代的來臨慢慢的消失。我們曾在眷村長大的孩子已是四、五十歲的年齡,大多數都早就離開眷村到城市發展去了,許多人也都成了家立了業。我們這些人最懷念的還是生長在眷村的日子。正如戲裡說的,眷村裡的孩子都想往外跑,在外成功發達之後,最懷念的還是在眷村的日子。
(本文原刊於蘋果日報 2008-12-25)
評論5
一個時代的珍藏
陳浩(博理基金會執行長)
我實在迷上了這齣舞臺劇最後的謝幕!謝幕一向就該是高潮,演員一波一波,像優雅拍岸的海浪,然後是導演,觀眾以掌聲回報,我原本應該起立鼓掌,但是直到演員謝幕鞠躬的動作,《寶島一村》的演員不斷重組,一個個家庭組合出來謝幕,老一代、第二代的組合謝幕鞠躬,我的眼眶開始湧聚著淚水,我無法站立起來,我留在座位上繼續注視著舞臺。
《寶島一村》演的是王偉忠嘉義眷村的故事,其實你若先前也看過他拍攝的眷村紀錄片,或者已成暢銷書的自傳,那些故事當不陌生,但是神奇的是,他與賴聲川【表演工作坊】合作將故事放進了劇場,這些故事又有了舞臺的風采,傳奇的身分,歷史的色澤,記憶已經不只是王偉忠他一個人一家人一村人的記憶,而可以是一個時代的珍藏。舞臺劇實在很偉大。
第一幕戲就足足吸引觀眾的目光,還原著一九四九年離亂倉皇落腳一村的、似是荒謬的現實;然後舞臺上只以樑柱的骨架與透視的家具製成主景,貫穿全劇,其形骸之簡陋,容納最豐富的滄桑,這個舞臺布景的設計是令人激賞的;其他如一樹下的幾把椅子、幾隻舊箱子,昏暗燈光下的防空洞,都有生命感。
在我的心目中,北京人藝演出老舍的《茶館》,是舞臺劇與時代記憶交融的不朽作品,看完《寶島一村》,我腦海中竟不斷出現茶館的意象,是那種歷史感、時代蒼涼感讓我覺得相似?或是臺灣這一代舞臺劇精英表演者的演出,讓我覺得更勝一籌?不論是馮翊綱、郎祖筠、宋少卿這一代成熟的舞臺表演可圈可點,甚至新一代如胡婷婷、那維勳也十分亮眼。一覺醒來,回想此劇,幕幕如歷,現在說了或許並不嫌早,《寶島一村》這齣戲是要留下歷史一筆的。
在它成為這齣《寶島一村》舞臺劇之前,我曾想也許「眷村」的故事就只是相當數量的一群人,一群「外省人」,還不是所有外省人的生活記憶;全臺灣幾乎所有的眷村都拆了,不但眷村都將成為下一代不復辨識與記憶的名詞,連「外省人」有一天都終要不知何所指了吧?臺灣政治好撕扯,眷村外省第二代的懷舊還能讓誰珍惜呢?
你若如我也看了這齣戲,也許便知當年竹籬笆內外並沒有生養兩種人,臺灣本來便是一個讓十方人落地生根成家立業的所在,《老莫的第二個春天》是說第一代人的故事,《寶島一村》是第二代人從第一代說起的故事,第三代?也許就沒有第三代的故事了。也許第三代還願意知道父祖的來歷感情滄桑,也許也不在乎。但是,重要的是,第二代走到這記憶聚散的關節眼兒,有強烈的訴說歸屬的願望,而且說得動人,這是為什麼能有《寶島一村》這樣的傑作。
(本文原刊於中國時報2008-12-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