譯者序
吳淡如
請一個人上路 我走上你們的路, 觀望四處, 我相信在這裡並不是你們的全部, 我相信在這裡仍有許多遺珠。 ——惠特曼《大路之歌》 是的,我們「莫名其妙」的走上人生路,出生不由自主、長大不由自主,變 老也不由自主。
有些人,噢不,有許多人,不由自主的變成「大人」以後,看世界的眼光,也變得不由自主,走上了格式化的一條路。成人的世界有許多不由自主的「應該」,許多憂心忡忡的「如果」、許多企圖左右你意志的「傳統」,當我們不再好奇的發出「為什麼」的問句之後,我們就不由自主的接受大人的洗禮,擁有一張面具。
有人的面具勉強可以拆卸下來,在沒人看見的地方透透氣;有人的面具連眼珠子的部份都遮住了,只能在黑暗中焦燥的盲動;也有人的面具堵住了呼吸,只能費力喘息;有人甚至以為,只有面具才是自己真正的皮。
只有一些人,願意告訴你,我們都戴著面具。他們把獨特的聲音留給可能願意傾聽的人,自己默默在孤獨中奔騰。
我想,這些偉大的心靈尋找的並不是「全部」,而是蒼茫人海中的遺珠。
十二歲看到《小王子》時,我很肯定自己是一顆遺珠。
哈,聖修伯里找到我了。
還在看圖畫書的年齡,我就熱愛《小王子》的故事,但是我知道,在我心中那不是一本普通的圖畫書。我開始了解,我與這個世界會有同樣的衝突。
聖修伯里在六歲那年,畫了一幅傑作,問大人會不會被它嚇到。 大人們說,有人會被帽子嚇到嗎?可是他畫的不是帽子啊,是一隻蟒蛇正在消化吃進去的大象。
大人們老是需要說明才看得懂你要表現的東西,小聖修伯里說。但是他們還是叫他把畫束之高閣,好好的唸地理、歷史、算術和文法,於是在六歲時他就放棄畫家可能擁有的璀燦生涯。
隨著年歲,他成為一個大人,也可以談橋牌、高爾夫球、政治和領帶;但是他從沒有放棄他的「帽子」,一種對天真的關心,一種對生命力的追尋。
他莫名其妙的走上人生路,但又不願莫名其妙的跟隨他人的腳步。
他找到一種觀看世界和內心的方法:飛行。小王子的故事就以他一段墜機為背景,為了打破巴黎與西貢間的飛行紀錄,他的飛機中途因意外迫降在距開羅兩百公里的地方。
面臨可能降臨的死神,他回憶他的心靈,而我們看見了小王子。 小王子有不一樣的眼睛,要你從「帽子」中看見大象、蟒蛇和原始森林。
不,也許你看到的不是這些,是完全不同的景象,沒關係,讀者有再創造的權利。
但不要只看到帽子而已。
在溫柔動聽的故事中,我看到的是對「大人世界」的諷刺。
他們耽溺於數字遊戲。
他們的心被慾望的麵包樹盤據,失去了自己的星球。
他們像小行星三二五號上熱愛統治、命令的孤獨國王。
他們喜歡戴高帽子。
他們像酒鬼一樣耽溺在「我喝酒→因為我想忘記我可恥→我可恥→因為我喝酒」的邏輯。
他們只花心思在「重要」的事情上,像個愛算計的商人;他們只會擁有,不會處理。
他們像點燈人一樣遵守規定,沒有什麼道理。 他們是坐在象牙塔中的學者,沒時間探測城鎮、河流、高山、海洋和沙漠,只喜歡資料。
小王子不懂。對真實世界有真正興趣的人當然不懂。
小王子是聖修伯里,是我們心裡永遠的孩子。小王子有一頭燦爛金髮和聖修伯里一樣;小王子以一種悲傷的方式離去,像他十四歲就夭折的弟弟法蘇斯瓦。小王子藉助一條蛇的幫忙,企圖回到原來的星球,正是他看待死亡的態度:是一種告別也是一種誕生,一種新的出航,在難以形容的平靜中醞釀。
而,玫瑰花…… 小王子的旅程交織著各種情緒:渴望朋友、害怕孤單、眷戀舊情。
「你在玫瑰花上所花的時間,使你的玫瑰變得重要。」
「你永遠要為你所馴養的東西負責,你要為你的玫瑰負責。」
星星很美麗,因為有一朵看不見的花。他仰望星空時,想到的是他星球上嬌弱而虛榮的玫瑰花。
玫瑰花是誰呢?如果容我客串一下「地理學者」那麼無聊的角色的話,玫瑰花的意象大概來自小他八歲的妻子:美麗聰明,但浪費成癖。兩人一起享受生活而債台高築,使聖修伯里不論如何努力賺錢都無法填補。
那一段時間,由於航空技術進步,飛行員爭著寫下飛航紀錄。聖修伯里知道,如果可以打破巴黎到西貢間八十七小時的飛行紀錄,就可以得到十五萬法郎的獎金。他懷著一夜致富的美夢,在一九三五年十二月開著最新型的飛機起飛,但卻墜落在利比亞的沙漠中。
他在那裡「遇見」小王子。
小王子只因和美麗的玫瑰花發生一點小誤會,賭氣離開故鄉,到各星球旅行。當他來到地球,他碰到了一個在沙漠中迫降的飛行員……
故事就要開始了……
要知道宇宙本身如同大路,如同許多大路,為旅行的靈魂所安排的許多大路!
我又想起惠特曼的《大路之歌》。
現在,忘掉我們一起走的路吧,請你,一個人上路,你會看到不同的故事!
繪者後記
阿科
這是一本真實的書,充滿了對生命的誠意
請允許我把這個繪本送給我出生不久的女兒,希望她在變成「大人」以後,依舊能夠讀懂這本神奇的書。
「你好。」小王子說。
「你好。」我說。
「你是一個畫家?」小王子問。
「還不是。」我說。
「你不是正在畫畫嗎?」小王子說。
「可我的畫沒法震撼人心,」我回答,「如果做不到這點就不能算是一個合格的畫家。」
「什麼是震撼人心?」
「如果你畫了一個悲傷的故事,而別人能從中體驗到你的悲傷,那你的畫就是震撼人心了。」
「原來是這樣。」小王子說。
「所以說,成為一個畫家最重要的不是畫的有多細緻,而是他的情感有多真實,誠意是最重要的。」
「那你的感情不夠真實嗎?」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清楚該如何回答這個問題,「這個時代並不缺少情感,反而倒是感情氾濫,也許是選擇的東西太多了,並且來的都是那麼容易。」
「我大概能明白你的意思,」小王子說,「人們擠進快車的車廂裡,卻不知道自己要尋找些什麼。」
「是的。」
「他們買了止渴丸,節省下五十三分鐘,卻連一分鐘抬頭仰望星空的時間都沒有。」
「是的,」我自言自語說,「他們甚至連讀一本童話書的時間都沒有了……一個沒有時間閱讀童話的時代,人們怎麼會瞭解真實的情感?」
「我有個朋友,他給我畫了一棵猴麵包樹。」說著小王子從口袋裡掏出一張畫遞給我。
「畫的好像包心菜。」我說。
「是的,」我也這麼告訴他。小王子笑了起來。片刻之後,他平靜的說,「但這幅畫是這麼美麗……」
「因為它充滿誠意,」我說。
我並不在乎自己是否能成為一個畫家,我害怕的是某天徹底變成了一個「大人」。每次閱讀《小王子》都是對自己生命的一次拯救,因為這是一本真實的書,充滿了對生命的誠意。
請允許我把這個繪本送給我出生不久的女兒——嘟嘟,希望她在變成「大人」以後,依舊能夠讀懂這本神奇的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