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秘森林

這本書不需要自作聰明的宣傳口號，只需要你親自一讀！
文/譚光磊（版權經紀人）

　　二○○七年初，我剛看完《神秘森林》的書稿，便收到國外寄來的先讀版樣書。書頁的邊緣漆上黑色，特殊材質處理的封面是看不到盡頭的幽暗森林，很有種陰森詭譎的味道。可是真正與眾不同之處，還是在於樣書上完全沒有任何宣傳文字。正面是簡單的故事梗概，背面則信心滿滿寫著：「這本書不需要自作聰明的宣傳口號，只需要你親自一讀。」

　　該出版社（Hodder & Stoughton）素以強勢行銷見長，《神秘森林》究竟有什麼本事，讓他們甘願反璞歸真，拋開天花亂墜的宣傳標語，讓故事自己說話？新人作者塔娜．法蘭琪當然來頭不小，她出身戲劇科班，活躍於愛爾蘭劇場界，也擔任影視配音工作。在英國首席通俗小說經紀人達利．安德森全力背書下，出版社開出六位數鉅額版稅條件，與法蘭琪簽下《神秘森林》和續集書約，而編輯不是別人，正是當年發掘約翰．康納利的蘇．佛萊契（Sue Fletcher）。

　　這是二○○六年倫敦書展剛結束的事。一個月後，安德森手下的海外版權經理艾瑪．懷特又以超過二十萬美金的高價賣出美國版權，由企鵝集團的維京出版社（Viking）得標，包括責編在內的出版團隊皆對這本書興奮不已，直呼有如《蘇西的世界》和《神秘河流》的綜合體，是心理懸疑小說的最上乘之作。

　　我抱著近乎虔敬的心情讀完《神秘森林》，對法蘭琪的文學造詣佩服得五體投地。你只要看那最開頭的兩頁序章，就會被其文字功力震撼。或者看看小說第一章開頭：「我是警探，我要提醒各位牢記這一點。幹我們這一行的，說到底就是追求真相，但我們和真相的關係就好比支離破碎的玻璃，裂痕處處，折射出千百種影像，讓人迷惑。窮究真相是警探的終極任務，也是我們一舉一動的最後目的。我們費盡苦心縝密設計，說謊隱瞞，使出各式各樣的欺騙手段，就為了觸及真相。真相是世上最誘人的女子，我們則是善妒的情人，下意識不讓任何人瞄她一眼。我們不斷背叛真相，日復一日沉浸在謊言之中，再也沒有感覺，但最後總會回到她身邊，並使出情人最後的撒手?：我會這麼做，只因為愛妳太深。」

　　二十年前，三個鄰家孩子走進愛爾蘭鄉間的森林，只有一個孩子走出來，但他失去關於森林的所有記憶，其他兩個孩子，則再也沒有人見過。二十年後，倖存的孩子隱姓埋名，成了都柏林警局的重案組警探羅伯．萊恩，想要徹底忘卻此事。不料相同的地點又發生兇案，他和搭檔凱西著手調查。這一次，童年的繁茂森林已經在人為開墾下大幅退位，露出的是納克拿里（Knocknaree）的古代遺跡，也是愛爾蘭史上繼紐格蘭治（New Grange）後最驚人的考古現場。死者是十二歲的少女凱薩琳，她被人以鈍器重擊腦部，然後窒息而死。屍首陳放於考古區小丘上的祭壇石板，難免引來種種「邪教殺生獻祭」的聯想。凱薩琳是小鎮上備受村民喜愛的芭蕾舞明星，兩週後就要啟程前往皇家芭蕾舞學院求學，是誰忍心下此毒手，奪走這麼一個青春美麗的生命？

　　羅伯和凱西發現愛爾蘭政府計畫修建公路通過納克諾利，此舉將為小鎮帶來繁榮商機，可是公路正好穿過古代遺跡，考古團隊根本來不及完成挖掘工作，就要被迫拆遷。凱薩琳的父親戴夫林是「趕走公路」運動發起人，誓言與政府周旋到底，而且曾多次接到匿名恐嚇電話。也許，殺死凱薩琳是警告他的滅口行動？法醫在祭壇上發現可疑血跡，還有二十年前失蹤女孩的髮夾，封緘的懸案於是重又開啟，羅伯身為關係人無論如何不能接手此案，可是他決心查辦到底，隱瞞自己的真實身分，不管最後的結果。

　　在閱讀的過程中，我不止一次向朋友讚嘆法蘭琪的傑出表現，尤其是她精湛的心理刻畫。《神秘森林》是一部驚悚小說，但我更願意把焦點放在它的文學性，以及遠超過通俗類型的內涵。作為一個謀殺推理故事，它當然有著嚴謹如教科書的警察程序和辦案知識，鉅細靡遺的抽絲剝繭和邏輯推斷，也有著一個接一個的線索轉折和撲空。但這不是好萊塢動作片，故事從頭到尾只有一個死者，沒有過激的血腥暴力，沒有飛車追逐或連環爆炸。我們看到的是幸福家庭表象之下的暗湧與瘋狂，文化遺產面對企業巨輪時的不堪一擊，主角飽受往日幽魂折磨的靈魂，而這一切都籠罩在愛爾蘭的雨幕下。

　　兩位主角的性格刻畫、秘密心事，遊走柏拉圖式情誼的曖昧關係，堪稱全書最精彩的演出。凱西年紀輕輕就升上重案組警探，她總是Tomboy式打扮，直言坦率從不說謊，騎常常拋錨的偉士牌機車。她在大學心理系就讀時被同學惡整被迫輟學，在緝毒組臥底時因公負傷，靈澈的眼睛裡埋藏了多少秘密。羅伯不想重提往事，學了一口BBC腔英語，追尋二十年前的玩伴身影，結果毫無反抗地落入兇案主嫌的圈套。他與凱西的關係，則要因為另一位同事的介入而更顯複雜。

　　末了，森林中的謎團仍未解開，童年回憶只能留存片段。兩名主角的情誼歷盡滄桑而告耗盡，兇手終於落網，可是病態的主謀卻逍遙法外，邪惡在未成年的冷笑裡綻開繁花，知情的父親只能選擇徒勞的緘默。正如《神秘河流》的沉痛提醒：這個世界本來灰色，悠悠河水看盡一切罪愆；愛爾蘭鄉間的森林在濫伐過後已不復見，無數的秘密將隨著樹幹倒下時的轟隆巨響盡付煙塵裡。而讀者也將和二十年前的三個孩子一樣，一旦進入這座神秘森林，就再也走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