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生涯一卷書
二○○二年九月,我偷偷在PChome個人電子報申請了一個免費帳號,開始在網路上用「老貓」這個筆名發表文章(起先不敢大張旗鼓,怕自己後繼無力,寫兩個月就寫不下去)。頭幾個月多半是寫美國《出版家周刊》上面的產業新聞,每期我會挑一則周刊報導,半譯半評地寫成我的電子報。不過很快地,我的寫作範圍就從摘述外電,擴充到針對台灣的切身問題。
出版這一行在台灣名聲與現實落差很大,工作經驗的傳承與人員的流動,匹配得也很糟。我馬上就發現除了報導,應該還要分享編輯工作的心得。不然這整個行業光是要讓新人能夠上手,避免犯錯,就不知要付出多少代價。可惜我不是立馬千言,一揮而就的快手。我只能在每日工作的空檔,抓住所有零碎時間寫作,從每個禮拜兩篇,到承認現實改成每周一篇,即使這樣,我的周末餘暇也絕大部分都送給了螢幕鍵盤。
五年將近二千個日子以來,我寫下超過四百篇大大小小、長短不一的文章,現在收入本書的,是精心挑選重新整編的九十九篇。
我要謝謝時報文化莫昭平總經理的慧眼,林馨琴總編的無情逼稿,以及主編俊斌和編輯怡文的用心,讓這本跨越五年寫作時間的書稿,最後還能看起來像個有機體。唯一感到抱歉的,是原始在網路上發表的文章,常常會加上一些超連結,現在收進紙本書以後,為了閱讀的專一得要抹去。還好「老貓學出版」網站還在,這些整編過的文章也不會因為成書而封鎖,原始連結仍然可以追查得到。
在這個實體和虛擬交會衝擊的時代,出版這樣一個紙張書編輯的經驗談,會不會只是徒勞的努力呢?也許明天我們再也不需要跟紙張打交道了?紙張書的閱讀率江河日下,電子書的未來遲遲不見芳蹤,編輯的技藝會不會最後成為「屠龍之技」,無可施展呢?回頭檢查自己的文章,還好我的寫作習慣大部分都是討論本質問題,我也常常回溯歷史,用比較長期的視野尋找事物變化底層的結構。所以有些篇章即使事過境遷,仍然有留存的價值。如果你手上正拿著這本書,但願你也能贊同。
出版產業現在面對的是三種型態的競爭,硬體的,軟體的,以及生活型態的。硬體競爭像電子書閱讀器,通常是大家最關心的焦點,但其實影響最小,因為只要是表現同樣的內容,我們就得需要同樣的編輯,處理同樣的事,這個行業,甚至技能,幾乎都是雷同的。比較麻煩的是後兩種競爭。
軟體競爭是不同形式的內容,例如資料庫形式的百科,取代了紙張書的市場。所有資訊性、檢索性、頻繁更新的內容,紙張書都缺乏競爭力,這個威脅會把原本靠紙張書解決問題的需求,轉移到網路上,你不會看到一個電子書取代了市場,而是一個網路服務使市場位移。而這裡的工作技能,多半是傳統編輯陌生的。
最大的麻煩則來自生活型態的競爭,我們,尤其是新生代,已經把大量的生活時間消耗在網路上,這是根本的替換,我們還沒看到任何競爭產品,讀者就不見了。因為大家都去過網路生活,而遺忘了紙張書的魅力。最糟的情況,甚至人類文明也會受到衝擊。我很難想像一個整天掛網的讀者,有機會在線上讀完一部《認識媒體》(貓頭鷹出版),更別說是難讀到像《資本論》那樣的書了。這些書需要默讀、沉思、反芻、細想。而強調快速、多元、立刻找到人的線上環境,卻是閱讀這種書的殺手。
如果未來的生活型態,迫使思想家一輩子的思想結晶最後無法用書的形式出版,並引人思考,那麼人類文明就會面臨空前的變局了,這時候恐怕出版這一行到底還在不在,也不重要了。從這個角度看,你手上這本小書保留的也許不只是一種古老的技藝,而可能更是一種對書的眷戀吧。
最後我要謝謝太座大人,這幾年多虧她的包容與無條件的讚美(加鞭策),我才有機會持續這無休無止的寫作苦行。她是這本書最重要的推手;我的爸爸、媽媽則是這本書最本源的動力來源,他們給了我一個容易接觸書的環境。我要把這本書獻給在天上的爸爸,和在台東老家的媽媽。
推薦序
你想作編輯嗎?
林載爵
一九五○年八月,藍燈書社( Random House )的資深編輯寇名思( Saxe Commins )在他曼哈頓的辦公室受到大批記者的包圍,因為傳言福克納( William Faulkner
)將獲得諾貝爾文學獎,而福克納作品的編輯正是寇名思。沒多久,住在密西西比州牛津鎮的福克納打來了電話,向他證實獲得了這項榮譽。然而,這通電話的最重要目的是要請寇名思幫他購買到瑞典領獎所需穿著的正式禮服。隔天寇名思即刻到第五大道完成了這項任務。
寇名思是藍燈書屋的傑出編輯,從1933年一直做到1958年逝世。他深信一個編輯面對不同性格的作者,必需扮演多重角色,有時是一個嚴厲的父親,有時是虔敬的仰慕者,有時是老師,有時是被發洩憤怒的對象,有時又要成為私人生活的照料者,但最重要的是他要與作者成為忠誠的朋友。寇名思的多重角色扮演稱職,因此深受大作家的信賴,詩人奧登(W. H.
Auden)如此贊賞他:「心智的能力與內心的良善很難同時兼備,但寇名思卻能將兩者合而為一。」他去世之後,他的妻子為他寫了一本傳記:《什麼是編輯?》(What Is an Editor ?, 1978),回顧他的編輯生涯。
從寇名思身上,我們可以看到編輯的兩種面向,一個是面對作者,一個是面對作品。一個好編輯知道如何處理兩者之間微妙的界線。作者是作品的創造者,他有堅持「對」的權力,但編輯是作品的推手,他需要將作品處理到讀者可以接受的地步。寇名思是典型的傳統優秀編輯,他知道如何與作者相處,也知道如何剪裁作品。
半個世紀後的今天,編輯的角色有其變與不變。不變的是與作者的關係與編輯人的基本性格。鷲尾賢也在《編輯力》(二○○五)這本書中還是這麼說:編輯人首先必須有旺盛的好奇心。
編輯人沒有所謂的專精領域。
需要勤快。
以人和為貴,常常需要道歉。
懷抱夢想。
關心社會、時代和文化的動向。
會喝酒要比不喝酒來得好。
健談比沈默寡言好。
改變的是什麼?改變的是編輯在作者、作品之外,更要面對市場的壓力。穎青在這本書中有一段描述:「業務部會對你的書有意見,行銷企畫會嫌你的書沒賣點,經銷商會說你的書很難鋪,書店會不收書或只收一兩本,然後他們共同怪罪你的書封面太冷,書名太硬,價錢太高,內容太專門,同類書太多。」在市場的高度壓力下,今天的編輯不再單純只對付作者與作品,他更需要對付市場。於是,今天的編輯已經成為一個整合者
( coordinator )。他是出版流程中的核心,包括:
創意的起始者
訊息的收集者
成本的控制者
他要參與協調,將編務與業務整合。他更要參與行銷活動。所有這些都已遠遠超越寇名思時代一個編輯的任務。這也就是穎青所說的:「此刻的情勢,出版將是一個整合的概念,編輯必需從頭就注入行銷的思考,出版必需把經營視為整體,成本、效率、品質、推廣、調度、營運、編輯、行銷、財務、庫存、通路,全部都要熟悉。」
如果是這樣,編輯的樂趣在哪裡?樂趣在於「發現」。發現一個題材、發現一個作者、發現一部作品、發現一個書名、發現一個可以與讀者共享的意念,最後,發現你具備能夠讓讀者喜愛你編輯的作品的能力。這種樂趣又是作為編輯人永遠不變的享受。
穎青將他二十年來做為編輯人的經驗與心得,在陸續發表後,集結成書,希望對當今編輯有所啟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