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就是這回事
給我報報總編輯 馮光遠
老實講,我也不知道他們為什麼要我為這本書寫序。
其中的邏輯可能是這樣的:與這本書有關的朋友(其實就是出版公司的老闆),在一個偶然的機會裡聽到我跟我那略顯叛逆的女兒之間的對話,在詢問過我為出版社寫序的收費之後(當然很低),就把書稿丟給我了,隨著書稿,他沒有忘記附上一封極盡讚美能事的信,全文如下:
光遠大哥:很高興……(以下兩千三百多字因為跟本序無關,編輯鑑於篇幅與稿費之考量,忍痛刪除)
一個人只要被捧上天,通常,有再大的困難險阻都視而不見了,在女兒不知情的情況下,我答應為這本書寫序。
老實講,還好是找我寫序,因為閱讀過程中才發現,這本書活脫就是我跟女兒日常溝通的德國版,所以感觸也比較精準。
一直以為,我跟女兒之間的諸多對話跟互動,是上不了檯面的白目行為,可是看了這本書,我釋懷了,原來我們並不孤獨,天哪!天下還有比我們更白目的父女。
《爸爸,他的豬與我》是本小說,這是亞娜?謝瑞爾聲稱的,可是從我的角度來看,《爸爸,他的豬與我》其實是一本作者不知道應該感到驕傲還是自覺羞愧的家族日記。驕傲,因為亞娜用無比的勇氣、誠實地介紹了她的家,尤其是她的父親;羞愧,因為總覺得怎麼自己家跟別人家不一樣,老爸怎麼會是個問題重重的白目。
我瞭解這種感覺,因為我有類似的經歷,亞娜看她爸,那種語氣那種表情,跟我女兒看我差不了多少。有沒有注意到,這本書的書名有兩個角色是明確的,爸爸(亞娜她爸爸)跟亞娜(亞娜?謝瑞爾她自己),那豬呢?
書裡提到豬的章節,是在〈豬是拿來租的,不是吃的〉那一章,可是那頭豬的重要性並不至於拿來擺在封面上當書名,那麼,豬是指誰呢,這還需要說嗎?
也不能怪亞娜,如果你老爸在繳稅時,以為勾了「支領年金老人之照料」那一欄,日後退休就可以得到免費照顧,於是大方地勾了那一欄,結果幾個月後家裡來了位需要照料的退休老人(見〈政府指定要我家撫養的陌生老人〉),這種爸爸,稱他一聲「豬」,並不為過吧?
當然,稱老爸「豬」的前提是,這個家庭的成員,行事本來就都是很噴飯的,他們追求的價值本來就都是讓接受傳統教育的親朋好友以及街坊鄰居質疑或不屑的。
這就是這本書讓我覺得吾道不孤的地方,亞娜爸爸的所作所為,於我是那麼地熟悉、親切,就算沒有做過同樣的事,精神上可以相呼應的狀況也太多了。
好比說亞娜她爸好心幫失戀的亞娜找了個男朋友,依著朦朧的印象,他找了個仿冒品、一個次等貨,硬是把這個替代品塞給他那被男友遺棄的女兒,她爸這種自欺欺人的作法,我好熟悉,不是嗎,以前女兒看上什麼精緻的玩具,結果不都是在路邊隨便買個外銷退貨搪塞她。
好比說亞娜她爸總是在最後一刻才迫不得已動手做事情,早該清空的書架,一直拖到離搬家工人還有一個鐘頭就要現身,才開始拆卸,這情節突然讓我想起有一天女兒在九點鐘才吃到晚餐時發表的評論,「爸,好吃,不過假使你去開餐廳,你的客人都會餓死在座位上。」
在亞娜成長的過程裡,因為有個白目的父親經常為她指點茫茫人生的方向,以致於狀況不斷,可是我覺得她是幸運的,因為真的沒有多少小女孩會有這樣的爸爸。
是的,她的爸爸很會吹牛(見〈我的爸爸是諜報員?〉),可是這又不會影響交通或者導致鄰居得癌症,所以又怎樣呢?是的,她的爸爸經常自我感覺良好(見〈得喝匈牙利牛肉湯的停車位〉),可是任何有一點同情心的人,尤其是做女兒的,站在人道的立場,都沒有必要去破壞他辛苦編織出來的夢幻幸福網,是吧?
其實亞娜一家的生活,是最沒有壓力的,可惜沒有多少人理解,更別講實踐了。還好我懂,所以在這裡不厭其煩地傳道給大家。
是這樣的,你一定不能活在別人的邏輯裡,不能把世俗的價值當做是你的價值,你的反應不能是張三李四王二麻子也會有的反應,也唯有這樣,你生日時才能跟亞娜一樣,收到諾貝爾文學獎得主(鈞特?葛拉斯)這樣子的生日禮物,也唯有這樣,你才會讓一個恐怖份子來照顧你那多災多難的牙齒,搞到最後必須做根管治療,不過這也正好印證你開始時「我早知道結果會是這樣」的預言。
也許你覺得我的解釋過於天馬行空,沒有關係,我也可以把話講得更加的詰屈聱牙一點,讓習慣於聽累詞贅句的你彷彿置身於一個國際級的研討會,明明是鴨子聽雷,卻不斷地點頭稱是。
好,聽著,閱讀《爸爸,他的豬與我》,你必須追得上謝瑞爾的想像力,充分理解她的邏輯。這其實並不難,你只要知道怎麼讓自己錯置的邏輯歸位就是了,我的意思是,不要把我們做中餐的邏輯擺到她西餐的烹調裡面就對了。所有的文字都已經翻譯成看得懂得中文,逐字逐句看下去,再怎麼離奇,都要相信謝瑞爾,就好像我們曾經相信過漫畫跟卡通,相信過三更半夜闃無一人的十字路口並不一定安全,因為就在我們走到街心的時候,硬是會有一列火車急如風高速駛過,把我們弄成一個旋轉陀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