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介序1 有一道星光清亮
算一算,和劉銘認識有十五、六年了吧?多年來,劉銘常對我表示謝意,例如謝我去參加他主辦的活動、謝我錄用他的文稿、謝我為他的新書作序……,其實該道謝的人是我。
我很感謝劉銘,不只因為他邀我去參加他的種種活動,讓我有機會更深入見識不同領域的人事物;不只因為他為我所主編的報版寫過許多感人的文章(因稿擠,其實我退劉銘稿件的次數遠超過錄用稿好幾倍,但他依舊道謝不已。);也不只因為他向來都慷慨與我分享他的光榮(他當選十大傑出青年時,我們才認識不久,但他竟讓電視台來訪問我這個「親友代表之一」)、以
及他人生每個重要經歷(他第一次學做餐飲生意、開了一家茶館,他籌組基金會,他結婚,他當爸爸……),讓我知道自己是個被深深放在心上的朋友。
我很感謝劉銘,更因為對我來說,有劉銘這樣一位特別的朋友,就像不管墜入多麼深沉的暗夜,依然有一道清亮的星光可以抬頭仰望,指引我虔誠敬愛生命的方向。
劉銘自幼罹患重度小兒麻痺症,長久下來脊椎都變形,五臟六腑也被迫移位,四肢僅剩十根手指勉強可用。不說白天行動得仰賴他人協助,連晚上睡覺都需要人家幫忙翻身。無論從身體還是心理層面,這樣的束縛、痛苦皆非凡人所能忍受,但劉銘卻能抱持平常心接納所有苦難,而且致力於幫助別人(尤其是身心障礙朋友)解除束縛、痛苦。透過主持廣播節目、主辦公益活動,以及演講寫作,他總是帶給大家歡欣鼓舞,告訴大家生命是無限自由、也是無限豐富。
醫生曾斷言,因種種小兒麻痺後期併發症,他將活不滿三十歲,如今他已過不惑之年,而且還忙著當「超級奶爸」!
很多人都惋惜劉銘「相貌堂堂、口才奇佳」,偏偏「造化弄人」,但有一次劉銘笑呵呵跟我說,他覺得他「全組壞光光」、看起來很「沒用」的身體,其實滿「好用」的。此話怎講?他說,平常人講什麼「苦難是化妝的祝福」、「天生我材必有用」,往往會被人嗤之為「老生常談」,或是「既得利益者」的風涼高調,但一樣的話出自重度殘障的他,效果則完全不同,他常受邀到學校或監獄演講,台下聽眾不但洗耳恭聽,而且還感動到唏噓聲此起彼落。
我想,從小在孤兒院長大的劉銘,一定跟所有苦難中的人一樣,深深問過苦難「為什麼」?不同的是,他很早就重新選擇不再追問苦難,而問自己如何在苦難中認出往前走的路。凡人遭逢苦難,很容易掉進反覆詰問為什麼的死胡同,終至怨天尤人、灰心喪志,其實這樣的人並不真的想問為什麼,因為他自己早已替苦難給了答案:「苦難是來懲罰、折磨我的,我很悲慘。」劉銘不問苦難為什麼,只是老老實實盡最大努力生活下去,然而,苦難卻一點一滴、自動對他顯明目的──苦難是來為此生「加冕」的,那是一頂最醒目的荊棘桂冠。
我常說劉銘是一位「魅力四射」的男士。劉銘的魅力不因為他種種光榮成就,也不因為他的苦難。懂得欣賞自己,因而深懂得欣賞別人;從不放棄自己,所以能為世界舉起希望──這大概才是「劉銘魅力」的秘密吧?
劉銘的文章誠實、精采,就跟他的人一樣有魅力,打開這本新書的讀者朋友,除了享受閱讀的愉悅之外,一定也會發現那一道能照亮苦難、指引方向 的「清亮的星光」。
中國時報副刊浮世繪版主編 夏瑞紅(簽名抓地動情長)
自序 從坐家到作家
若非「殘障」這個疾病的歷練,我很難體會出「人生好好」。
因為殘障的關係,帶給我許多寫作的題材,這稱得上是身為殘障者的好處吧!我與一般人寫作的方式不同,有些人可能是喜歡寫作,有些人可能是不忍靈感輕易溜走,於是將其捕捉,躍然紙上。我則是因為「等待」的因緣。
由於重度殘障之故,我的生活起居幾乎需要假人之手,所以我的生活中出現許多的「等待」。好比失眠的夜晚,或是早起的清晨,一般好手好腳的人,很容易地就得以排遣打發過去,他們可以起身去看書、看電視,或是外出走走;我不忍打擾熟睡中的家人,只得或躺或坐於床上,除了等待,我什麼事都做不了,就這樣枯等,等到有人自然地醒來,我的等待才算告一段落。
大家一定想不到,這也是我始所未料的,我有許多的文章,就是在如此等待之中「構思」出來的。或許不想讓等待變得無聊,或許不想讓等待虛擲時間,豈料,「等待」竟讓我醞釀出一篇又一篇的文章、一本又一本的著作。慶幸自己的「因禍得福」,更讓我相信「發生就是恩賜」。現在,我不再害怕等待了。
投稿的過程對我而言是被動的,由於手部功能受損,不便打字,所以我無法像一般人一樣,在電腦上寫文章。我必須一個字又一個字的寫在紙上,等幫我打字的人有了時間,我才可以透過電腦打字,然後投稿。這樣也好,可以讓我的文章經過一段時間的沉澱,在謄打的過程中,又可加以修改與潤色。這又是一種等待。
其實不瞞大家說,我小時候的志願,並非是目前的廣播人,而是作家。
早年,身心障礙者的工作範圍,不脫這四大行業:刻印章、修鐘錶、按摩、算命。自從作家杏林子(劉俠女士)在文壇上闖出名號後,無疑地為有意想跳脫四大行業窠臼、成為作家的殘障朋友,燃起了一絲希望,我便是其中之一。
生命歷程中,有十年之久,困坐家中,沒有工作,於是,一心一意地想效法劉俠成為作家。那時,少不更事的我,哪裡曉得「作家」豈是那麼容易跨過的門檻。就這樣,我一篇又一篇的稿子投出,而報社又將我的稿子一篇又一篇的退回,縱使「劉銘」與「劉俠」僅有一字之差,且又是殘障人士,不過,我絲毫沒有占到任何便宜,或是造成魚目混珠,直到最後,恍然體悟,我不是寫作這塊料。
不過,偶爾我的文章還是會被錄用,尤其是當報紙刊出的那一天,心情真是樂不可支,體內的每一個細胞也不由自主地暢快起來。
回顧往昔,我還真當了十年資歷的「ㄗㄨㄛˋ家」,我打趣地對別人說,是坐在家裡的「坐家」。所謂「山不轉路轉」,如今,我終於從「坐家」成了「作家」。
自從打消當作家的美夢後,令人匪夷所思的事情發生,那就是我的文章反而容易上報了。一來,是我養成每日寫日記的好習慣,鍛鍊筆力;二來,或許隨著年歲的增長,我的思維與見聞增廣不少。不過,這兩個原因遠不及我在「塗鴉」的歲月中,遇到了一位貴人,那就是中國時報浮世繪版主編夏瑞紅小姐,她總是不露痕跡、有意無意地跟我邀稿,讓我這支筆不致停滯、怠惰太久。就這樣,使得我一篇又一篇的文章誕生,一本又一本的著作問世。
我的劉氏格言中,有這麼一句話:「殘障朋友不是能力出了問題,而是機會出了問題。」直到現在,我仍是不明究理,瑞紅為何會那麼幫我、助我,賜予我殘障人士最缺乏的「機會」。
本書的內容,就是將我多年來對外發表的文章結集成冊,包括聯合報、自由時報,以及早年的中華日報,而最多出處的還是中國時報。
這一陣子,在整理這些文稿時,發覺像早年寫的〈夏艷〉一文,讀來十分地拗口,好像在讀文言文一樣,套句廣播的說法,就是缺乏「口語化」。若非有蒐集的剪報為證,實在難以置信自己會寫出如此的文章。
不過,為了忠於原汁原味,所有的文章我都未做絲毫的修改或潤色,以期讀者能讀到我一路走過來的蛻變,與成長的軌跡。
另外,這本書的問世,還要感謝經典雜誌總編輯王志宏。最初,是因著經典雜誌而在我的廣播節目中訪問他,幾次接觸後,我被他溫文儒雅、謙沖自牧的氣質所吸引,於是,心中便埋下一顆種子,希望我的書能夠有機會在經典雜誌社出版。如今,終於在因緣俱足下,這顆種子開花結果了。
王總編輯建議文章之外,能夠增加一些插圖,這樣讀起來會更加活潑生動,他期盼畫插畫的人,最好也是一位身心障礙者,就這樣,我找了插畫家鄒明貴合作。因此,這也成了本書的特色之一。
其實我知道,王總編這麼做,是為了製造一些機會給處於弱勢的殘障朋友,由此,更可窺出他的悲憫之心。
最後,要感謝的人,是我今年三歲的女兒亮亮。自從《輪轉人生》一書出版後,讓我覺得我這一生所有精采的紀錄都畫上了句點,萬萬料想不到,之後女兒的誕生,帶給我源源不絕的寫作題材與生命的希望,因此之故,《輪轉人生》僅能算是我的人生上半場,而我人生的下半場隨著女兒的出生正式展開。儘管目前女兒還看不懂我為她寫的文章,但等她以後長大,就會了解老爸對她的用心與疼愛。
像我這樣一個在生活、行動上,幾乎處處需要他人協助、幫忙的重度障礙者,能夠在困難重重之下,走出一條屬於自己的路,擁有自己的一片藍天,這都要歸功於我的家人、老婆、親朋好友,以及這一路走過來曾經幫過我的人,沒有他們,就沒有今天的我;沒有他們,也就沒有這本書。這些人都是我的「貴人」,對他們,我只有道不盡的感謝,或許這樣的緣故,讓我天天活在感恩之中。
為了感謝這些貴人,我將「四十歲」作為自己的人生分水嶺,四十歲之前,不斷地尋找貴人,好讓我的工作、生活、行動等,一切順心如意;四十歲之後,期許自己能夠服務他人、對社會有所回饋,成為別人的貴人。
這場和殘障的搏擊,我是贏不了的,既然如此,這些年來,我學會了與殘障「和平共處」、「快樂共舞」、「成功共享」,唯有這樣,我才能和我的殘障順著風、優雅地前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