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言
二○○一年二月
那一刻，就在他了解真相的那一刻，湯姆?黎格爾心想：「是我結束往日生活、必須重新再來的時候了。我已是全新的人。我有全新的未來。」
這是發生在二○○一年的二月。湯姆正值十五歲。他和母親以及妹妹在伊利諾州的春田市過了一個長長的週末假期。湯姆的父親艾爾文正在巡迴各地的途中。他是個業務員，常常在旅行。而即使艾爾文不工作，他也不會趕來與湯姆他們相聚。他從不和家人一起度假。湯姆向來認為，艾爾文就是這樣的父親：冷漠、陰沉、孤立。他仍舊「住在家裡」??假如你稱一個月裡在那房子中睡上幾天也算的話??但他早就離開他太太和小孩了。或者，也許是太太和小孩離開了他。
湯姆和他的母親瑪麗?黎格爾正在旅館附設餐廳靠窗的一張桌子吃早餐。他們在等他妹妹潔西卡，她還在樓上睡覺呢。湯姆和瑪麗兩人很想打上一架。哪個青少年和自己的母親不是這樣呢？
瑪麗說話了：「湯姆士，我必須和你談一談。」
也只有瑪麗一個人叫他湯姆士。
「湯姆士，你已到了對你未來人生要有所抉擇的時候了。」瑪麗頓了一下。「而且，湯姆士，我並不很喜歡你目前選擇的方向。」
湯姆士不發一語，臭著一張臉看著他母親。
「對於你將提早一年從高中畢業，我是很得意。但我聽你說要去上什麼職業摔角學校。湯姆士，那是@#不#＄可能的。」
湯姆嘆了口氣。此刻是早上八點。他仍在假期中。他想吃完他的果醬餡餅，想去旅館的遊戲間玩電動遊戲。有關摔角學校的事只是個玩笑，是朋友在家裡後院的摔角場練習時，他脫口而出和他們隨便說著玩的。但這些話湯姆都沒說。他不想讓他母親享有一絲的滿足。他知道，他的沉默以對只會使她更生氣。
瑪麗繼續說著：「你不可以去上摔角學校。你不能把你的人生浪費在那玩意兒上。」
「湯姆士，你能夠做比摔角更棒的事。我@#知道#＄你能的。」
當聽到母親那麼說時，湯姆懷疑是不是他母親就要說出什麼祕密。這已經不是她第一次在「知道」這個字眼上，以一貫強烈的篤定做出同樣的暗示──「我@#知道#＄你能的。」從她說這句話的方式來看，湯姆知道，他就是知道，母親有什麼事在瞞著他。
母親的暗示刺激了湯姆，他開始打破沉默。
「媽，為什麼你@#知道#＄我能做得更好？為什麼？如果妳想告訴我什麼，那就說吧。」
瑪麗思忖了一會兒，然後問道：「湯姆士，你聽說過精選胚種儲存庫嗎？」
「沒有。」他答說。
「你知道為什麼我總告訴你不需要向你老爸看齊嗎？我不希望你看著你的父親然後說：『這就是我所能期待的未來。』你一定要了解，你比你老爸有潛力多了，因為你身上並沒有你老爸的基因。」
突然間，湯姆想要叫母親閉嘴。不曉得什麼緣故，他明白如果母親繼續說下去，他的人生就不再一樣了，而他的童年就會因此結束。但他想不到要說什麼，而母親則又接著說：
「在我和你父親剛結婚的時候，我們很希望有個小孩，但我無法懷孕。我們去看醫生，醫生說，你父親因為在越南打仗受傷而沒辦法有小孩。然後，那個醫生告訴我們有關加州一個令人驚奇的精子銀行，也就是精選胚種儲存庫。那裡所有的捐贈者都是諾貝爾獎得主。我認為那的確是很特別。」
「你就是從那裡來的，湯姆士。你的爸爸是個諾貝爾獎得主。」
湯姆不希望讓母親認為她已經在摔角這件事上辯贏了，所以他厲聲反駁說：「這並不會改變什麼。」但他知道自己言不由衷，一切都走了樣。湯姆在腦袋裡又著實想了一回──精子銀行。一個@#諾貝爾獎#＄的精子銀行。他覺得驚訝，但又不全然感到訝異。他想，這也說明了所有的事情：@#這就是為什麼我和老爸長得不像。這就是為什麼我們兩個總處不好。這就是為什麼老爸用那種方式對我，和我保持距離#＄。
「你知道誰是我的……我該怎麼叫他？……我的『真正父親』嗎？」湯姆問道。
「他們沒有把他的名字告訴我，就只有給個代號而已。我只知道他是個腦袋很好很出色的科學家。」
「那潔西卡是我妹妹嗎？」
「是呀，但她來自另一名捐贈者，所以她是你同母異父的妹妹。她對這件事還一無所知。潔西卡還沒辦法了解這件事，所以，請先不要告訴她。你發誓，你不會告訴她。」
湯姆提出最後一個問題：「我可以找到我真正的爸爸嗎？」
「沒辦法，你找不到他。我在家裡某個地方存放著一張有關他的單子，那是我所僅有的資料。精子銀行現在已經關閉了，所以你無法找到他的名字，或是曉得他現在做什麼，又或者是知道他到底是誰。我很抱歉。」
湯姆離開餐廳，漫無目的地閒逛以整理思緒。
接下來的三天，他完全毫無記憶。即便今天，他也想不起來他做了些什麼，或是他想過什麼事。當湯姆一家結束假期回到家，那個位在堪薩斯市郊區的家，他不再和母親說話。他和最好的三個朋友分享這個新祕密；他相信他們，因為他們@#不是#＄家人。
幾天之後，他開始覺得比較舒坦。他覺得這實在很好笑：之前，你還是一個留著長髮、年紀十五歲、老是在逃避責任的人；在一所普通高中成績勉強拿了乙等，成天只想著饒舌歌和摔角。才隔了一天，你就變成天才兒童。每個男孩在某些時候都會亂想著說，他的爸爸媽媽不是他的親生爹娘，他真正的父親是個國王、或是億萬富翁、或是電影明星。「嘿！」湯姆自言自語地說：「我真的有一個神祕老爹耶，而且，他還是個如假包換的諾貝爾獎得主呢！」
湯姆生性樂觀，而他也對自己說過，只有好事才會再產生好結果。他老爸的人生已是徒然，而他老媽則又老是對她自己做過的事不滿意。但是，也許我會不一樣，他這麼想著。現在，我是有潛力的。我有天才的基因耶。
湯姆開始減少酒量，也不再抽大麻煙。他的成績變好。他變了，會自己做功課。他快樂多了。
他覺得莫名地放鬆。一次次地，他告訴自己：「我和老爸沒有關係。我和老爸沒有關係。哦，感謝老天爺！」但他並沒有告訴他老爸他知道這個祕密。幹嘛自找麻煩呢？它又不會改變什麼。而且它肯定是不會讓他們父子倆變得更親近。
湯姆所想的倒是@#另一個#＄爸爸。他不曉得該怎麼叫他，甚至在自己的腦袋裡也不知道要怎麼稱呼他。起初，湯姆試著叫「我的親爹」，但覺得不太對。「我的捐贈者」，感覺太冷漠無情。「生物學上的父親」，又太累贅。「我另一個老爸」，這聽起來則好像有一些複雜的家庭紛爭。
湯姆和自己玩著「我是誰」的基因遺傳遊戲。他遺傳給我最大的天賦是什麼？如果他真的是個很出色的科學家，那為什麼我對科學那麼不在行？我根本不會畫畫，他行嗎？我的數學、歷史以及英文表現都相當好，音樂尤其擅長。難道這些都來自他的真傳？
但是在發現無法回答自己的問題時，湯姆的好奇心則急轉直下而顯得挫敗。他自忖著，我對另一半的自己一無所知，而唯一的辦法是我可以找到那個人，否則我壓根兒別想要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湯姆下定決心，無論母親怎麼說，自己一定可以找到親生父親。畢竟，能有多少個諾貝爾獎得主嘛？而且，可以有多少人和湯姆相像呢？
湯姆尋遍整個房子，最後終於在母親的檔案櫃後方，發現夾藏了一個薄薄的馬尼拉麻製檔案夾。唯有它可以挖掘出謎底了。檔案夾裡是訂在一起的十張白紙。封面上寫著「精選胚種儲存庫：捐贈人名冊」幾個字。白紙每頁的最上方都有個代號，下方則有一段簡短的捐贈人介紹。「三十八號藍綠色先生捐贈人」有著棕色頭髮和湛藍雙眼??像我嘛，湯姆心裡想??「同時身兼某所一流大學首席科學教授與專業音樂家」。難道這個人就是他的新爸爸？還是，該不會是那個六號白色先生捐贈人吧？他參與過精細複雜的研究工作，而且還非常喜歡念歷史呢。或者，會是三十六號的珊瑚色先生捐贈人嗎？他的智商一百六十，同時也擅長數學哦。又或者，是二十二號的銘黃色先生捐贈人吧？他可是「我們最傑出的科學家之一」，並且酷愛登山耶。
湯姆這下子被難倒了，而母親卻無法給予任何協助。這份目錄無法喚起瑪麗的記憶。她想不起當初選了哪個捐贈人。她聳了聳肩，並勸湯姆克制自己的好奇心，要他別再找下去了。湯姆很氣他的母親：「這可是@#我#＄人生最最大的決定，而妳竟想不起任何事情??即便一個代號、一項職業，什麼都想不起來？」
氣惱了一陣子後，湯姆釐清思緒想著：「@#好，我可以這麼做#＄。」他把檔案又研究了一遍，還看了母親和精選胚胎儲存庫之間的一些往返書信。信紙上的固定標頭印有精子銀行的董事與主管人，其中之一就是羅伯特?葛拉罕。湯姆從網路上搜尋後知道葛拉罕開設這家精子銀行，所以他不可能是湯姆的父親。另外，還有兩名工作人員是女性，所以她們也出局了。接著，他看到約拿斯?沙克這個名字。
諾貝爾獎得主精子銀行的董事之一即印著沙克的姓名。約拿斯?沙克是小兒麻痺症疫苗發明者，湯姆在學校讀書時念到過這個人。他把捐贈人名冊再翻閱了一回，並將二十二號銘黃色先生捐贈人的描述又重看一次。是的，約拿斯?沙克肯定是「我們最傑出的科學家之一」。約拿斯?沙克。湯姆把這個名字記下來。也許約拿斯?沙克就是我爸爸。
湯姆和我彼此期待對方可以解惑，但我們都還沒有什麼答案。在他細讀那本捐贈人名冊時，我則是有好幾個月的時間，一頭栽進了自己對諾貝爾獎得主精子銀行的魂縈夢繫裡。
我之所以對這個議題這樣專注，一切就要從父親說起。人們總是說，自己和父母的關係是「複雜的」。我和父親的關係就從不複雜。對他，我倒是十分敬慕。父親是個醫生，一位風濕病症學家，在國家衛生研究院中管理同一個研究實驗室超過三十年的時間??三十年，我整個人生哪！他治療染有某些重症的病患，並對其症狀從事相關研究，這些重症包括像是會使四肢扭曲、體力流失、並使小孩殘廢稱作巴洛克肌肉症的疾病。
大部分的人第一次見到父親，都覺得他是個冷峻而難以接近的人。他長得高高瘦瘦的，有張大圓臉和一隻大鼻子。他的聲音帶著威嚴而令人震懾。如果他說：「大衛，這一定是新英格蘭州最棒的麵包。」他會把話說的像是直指你是個不識貨的傻子。這種愚蠢可笑的誇張言行他可是常常做。但只消和他說上五分鐘的話，每個人就會發現，他其實是個和藹可親、喜歡說笑扮醜、仁慈而睿智的人。我朋友會求教於他，而我也會找他問意見。他讓我一路順遂成長。我是如何成為一個還不錯的人？就是看著他然後跟著做罷了。
父親沒有什麼宗教信仰。他只相信科學。他堅信理性思考的地位是遠高於迷信的。科學對他而言猶如一種神職，因此，他認為科學家肩負著追求事實的神聖任務，而非著眼於利益或世俗的榮耀，科學家也絕不可以昧著良心對自己有所欺瞞。
這就是諾貝爾精子銀行闖進我生命的「前情摘要」。一九八○年初，我剛滿十歲，父親和我正在飯廳裡吃早餐，邊看著《華盛頓郵報》邊「配」著肉桂吐司加柳橙汁。（我是專看報紙漫畫版的。）突然間，父親用力指著報紙，然後就開罵了：「這真是我聽過最愚蠢的想法。夏克立到底是哪裡有問題呀？」
「夏克立！」這個名字撞擊了我的腦袋。
我問父親怎麼了。他試著跟我解釋說，威廉?夏克立是一位傑出的物理學家，因發明了電晶體而獲得諾貝爾獎，如今則參與某個諾貝爾精子銀行。父親並且說，諾貝爾精子銀行的成立是個愚蠢的想法，它就像希特勒曾試圖要做的那類事情一樣。我知道什麼是諾貝爾獎，但我不知道電晶體是什麼東西。我也不認識威廉?夏克立這個人。而我對精子銀行一無所知則是相當然耳的事情。我只曉得，無論夏克立和諾貝爾精子銀行兩者是啥東西，他們肯定是觸犯了父親的科學教條。父親顯得很反感，就好像看到我們猶太教會堂的拉比開著一部新賓士轎車一樣。
有關「夏克立」的種種就停駐在我十歲的腦袋瓜裡。對我而言，他就代表了「誤入歧途的科學」。我把夏克立想像成漫畫裡穿著白色實驗袍的大壞蛋，有張狂妄自負的扭曲臉孔且行為錯亂失常，像愛因斯坦般的白髮從他頭上竄出來。幾十年後，當我終於看到真正威廉?夏克立那有著和善相貌、戴了副呆瓜眼鏡、頂著光禿發亮腦殼的相片時，我真是嚇了一跳。（我還從字面上的雙關語做文章來自娛：我給我的「夏克立」戴了頂「嚇人」的頭髮，於是夏克立的樣子看起來就好像受電擊般。）
自此之後，父親和我就沒再談過關於夏克立或諾貝爾精子銀行的事。然而二十年後，在網際網路盛行之際，我又在一篇有關矽谷的文章上，再次看到夏克立的名字。
文章寫些什麼我幾乎不記得了??我想，它可能與夏克立是否值得受稱為建立矽谷背後的推手之類的事有關。夏克立，諾貝爾獎得主精子銀行……鐘聲開始在我腦袋裡以一種不祥的陰沉節奏噹噹作響。我想起一九八○年那年與父親的對話。我再次對父親大發雷霆的原因感到好奇。因此我開始閱讀我所能找得到有關夏克立的一切資料，旋即，我才明白，夏克立是美國最聰穎的科學家、最有影響力的企業家，同時也是最麻煩的種族歧視者之一。他在成就了無可匹敵的科學職涯之後，將其人生最後二十年，致力於試圖阻止窮人和黑人生育下一代。我想到，夏克立這個人也許可以成為一本傳記的好題材，於是即刻動身飛往史丹佛大學，準備將他的檔案一一挖出來。
就在我把夏克立的文件一一整理出脈絡後，我才了解到，真正的謎團是諾貝爾精子銀行而非夏克立。我還發現，夏克立是這個精子銀行的唯一公開捐贈人，他的捐贈是他漫長且爭議不斷的生涯裡，最後所做的幾件事之一。有關夏克立的文件中，夾雜了許多關於早期諾貝爾獎得主精子銀行的文章，包括夏克立在《花花公子》雜誌談論精子銀行的訪問、抨擊夏克立和銀行創始人羅伯特?葛拉罕的社論、以及葛拉罕寫給夏克立的信札等。但在那之後，我就幾乎看不到任何資料了。精子銀行帶著要改變人類與逆轉進化的狂傲目標，於一九八○年正式成立。在接下來的十九年多裡，有兩百多個「天才兒童」??記者喜歡這麼叫他們??自銀行裡的超級精子中誕生。每隔幾個月，某份報紙或某本雜誌或某家電視廣播網就會派遣一個記者，或揭露有關諾貝爾獎得主精子銀行的故事，或追蹤挖掘精子捐贈人的身分，並了解這些「天才兒童」是否符合了計畫人員的基因設計。然而所有記者均一無所獲、空手而回。
諾貝爾精子銀行最後於一九九九年歇業關門。羅伯特?葛拉罕和威廉?夏克立那時早已去世。精子銀行的記錄全都密封。事實上，它製造的小孩、小孩的雙親、甚或是精子捐贈人的資料皆無從得知。
它是美國歷史上，關於人類基因工程最激進的實驗，卻沒有人知道它是怎麼發生的。有的徒然只是一頁幌人的空白??一頁佈滿諾貝爾獎得主精子銀行謎團的空白。
我被這個奇異的計畫、這個「美麗新世界」、這個南加州獨特風格給迷住了。那些「天才兒童」都長的什麼樣子？天才基因果真製造出天才寶寶嗎？從精選胚胎儲存庫走出來的神童，如今是否都從美國最好的私立學校跳級，準備進哈佛就讀，企圖殲滅癌症並再造物理呢？這群「天才兒童」裡，有很多小小夏克立在燒著最新的英特爾晶片，好讓它們的使用週期倍增延長嗎？我仍對父親當年那樣嫌惡精子銀行的原因感到好奇。諾貝爾精子銀行究竟有什麼錯？
我在二○○○年底、就在我第一個小孩出世前後的那段時間，閱讀有關這個精子銀行的資料。當我們準備要有小孩時，妻子和我就被一把推進生育工業的錯綜繁複中：超音波的惡夢、促進排卵的全套用具、精子樣本、一針接著一針似無止盡的荷爾蒙注射，我們任由醫生擺佈的身體，猶如是部問題百出的機器。就在我們必須藉助更多複雜的治療時，漢娜懷孕了。但生育工業的真實內幕讓我驚愕。當我對朋友談起這件事，這些朋友要不就是細說花了他們兩萬美金接受試管嬰兒胚胎植入治療的故事，要不就詳述在精子銀行進行採購的那幾個禮拜時間所做的事??從翻閱目錄、到聽錄音帶、一直到研究細看小寶寶的圖片好找出最適合的精子捐贈人。一項驚人的數據突然掠過我腦際：已有一百萬個美國兒童來自於捐贈的精子，而且每年還正以三萬多個的出生速度向世間報到。在父親蔑視嘲諷諾貝爾精子銀行後的二十年裡，我們已經從對精子銀行一事感到怪異和震驚的時代，走到如今你已可在購物中心裡真正採購寶寶的世界。這是怎麼發生的呢？
我女兒諾亞的出世，更增加了我對諾貝爾精子銀行另一個層面的好奇。當諾雅睡在搖籃裡時，我仔仔細細地研究著她，同時思索她哪一部分得自於我，什麼地方遺傳我妻子，又有哪些地方是老天爺所給予的。她的頭型、她嘴巴的輪廓、還有那寬寬圓圓的腮幫子??這些都長得像我。但是我對當總統的人的興趣呢？她也承繼了這項好奇嗎？又比如說我不慍不火的脾氣、我沒有一丁點兒的音樂細胞，是否這些都遺傳給她了呢？答案我尚不知道，但它不停地困擾著我。
我越是想我女兒，我對諾貝爾精子銀行製造的小孩就越感到好奇。如果我這個無法給予任何特別遺傳天賦的人，要在我那兩個月大的嬰孩身上加諸什麼不合理的遺傳預期，我想知道真正天才產生的下一代會是什麼模樣，而以聰穎為目標特別設計出來的嬰兒又是長得如何？當你知道身上流著帶有「諾貝爾級的ＤＮＡ」血液、並且在體內支配著每個細胞核的時候，那會是什麼感覺？它讓你勇氣倍增嗎？還是它會使你父母陷入抓狂的地步？
我領悟到，諾貝爾精子銀行製造的小孩其實是來自未來的信使。我們正處於「遺傳預期」的時代。遲早??也許不會在五年內，但五十年內倒不無可能??孕育科醫師就可以分辨基因，並為「聰明」或「漂亮」的選項來掌控基因。起初，會由於醫生為了不讓嬰兒感染上嚴重疾病，從而了解交換基因的方法，因此如何製作條件較優的寶寶就會成為一門科學。但最後卻演變成一項消費者運動。父母要求接受基因治療不是因為健康的因素，而是為了把他們的寶寶做得「比較理想」。（「醫生啊，這個孩子一定要會打網球哦！」）優生學會再度當道，但屆時是打著其他名號來擄惑人心。
我深深了解到，諾貝爾精子銀行和它製造的小孩已預見了這般世界的到來。我以前看過一部電影叫《迦塔加》，它是講述烏托邦式和煉獄式的未來。在電影裡，胚胎因受到遺傳操控而變成出類拔萃的小孩，比如說，像是期望中的鋼琴神童所具有的十二隻手指。諾貝爾精子銀行就像是小型的迦塔加??一個同樣懷抱控制基因夢想的地方。精子銀行創辦人羅伯特?葛拉罕運用他那個時代最先進 (但其實仍很原始)
的技術??儲存一流精子捐贈人的精子銀行??說服了女性，告訴她們可以生出帶著「一流」基因的小孩，可以懷有比正常條件下所生出的嬰兒更聰明、更健康、而且更快樂的小孩。
我想知道葛拉罕的實驗是否成功了。因此，在二○○一年初，我開始著手了解諾貝爾精子銀行的內幕。但有關精子銀行的資料只有鳳毛麟角，而且顯然沒有辦法再蒐集到更多。更沒有什麼檔案可供查詢。精子捐贈人和精子銀行製作出來的小孩，他們的姓名都已如石沉大海。但我在一家名為《石板》的網路雜誌工作，雜誌社裡的編輯麥克?季辛里很願意幫我忙。我們想，也許可以利用網路集合的力量，進而挖掘出從沒面世的故事。雖然我們本身無法找到那些隱藏著的小孩、雙親以及精子捐贈人，透過網路，或許他們就可以找上我們。二○○一年二月八日，我刊登了一篇文章，大致敘述了關於精子銀行我所知道少得可憐的內容。文章最後，我請任何曾在這個計畫中扮演一角的人??無論是小孩或母親或精子捐贈人甚或是過去銀行裡的員工??與我聯繫。
有了你們的協助，我是這麼寫的，我們終可揭開有關諾貝爾獎得主精子銀行的謎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