遺 落 的 明 珠 — 尋訪三0年代女詩人徐芳 蔡登山
早在四年前,因籌拍胡適紀錄片,而得知「徐芳」這個名字,但只知她是北大國文系畢業的高材生,是胡先生的愛徒,其餘則茫昧無稽。
去年冬,在大量閱讀史料的過程中,胡適、吳宓的日記、顧頡剛的年譜、張中行的回憶錄、施蟄存的序跋,都提及徐芳這個女詩人,尤其是張中行還是徐芳的同班同學,兩人有過四年的同窗之誼。後來在北大史料的剪報中,尋覓到徐芳代表國文系進謁校長蔣夢麟,談改革系務之事;更有她進謁文學院長胡適,就胡適接替馬裕藻兼任國文系系主任,而提出改革建議的身影。
在北大《歌謠周刊》復刊後,她以北大文科研究所助理的身份,更銜胡適之命,接下該刊長達一年有餘的主編工作。其間她在繁忙的編務工作外,還寫了四篇內容紮實、言之有據的歌謠論文。
抗戰軍興,大批學者、文人輾轉於重慶、昆明等大後方,徐芳也隻身來到西南。施蟄存在昆明就見過她,當時在場的還有吳宓、沈從文、李長之等人,大家都異口同聲地叫著:「女詩人徐芳」。然而到了四0年代後,這個名字,卻在大家的腦海中淡出了。不僅如此,後來我們遍查文學史、新詩史都未見其留下任何鴻爪,甚至後來連徐芳這個人,也杳如黃鶴了。
今年一月間,因緣際會,見到已九五高齡的徐芳奶奶。時光雖在她的容顏寫下了風霜;卻也在她的腦海中頻添了心史。她面對我的探詢,開啟了記憶之鑰,這些記憶有著時代的印痕,往事歷歷,並不如煙!驚訝於,她的太多可念之人、可感之事、可憶之情,乃勸其重拾舊筆,為文學史再添斑斕的一章。
而在新作尚未寫就之前,整理舊作,就成為刻不容緩的事。三月間,在女兒的協助下,終於整理出《中國新詩史》及《徐芳詩文集》兩冊文稿。其中除少量的詩文,曾經發表過外,其餘均為未刊稿,當然包括《中國新詩史》。該論著為她在北大的畢業論文,是在胡適的指導下完成的,初稿目錄上還有胡適的朱筆批改。後來胡適曾將其交給趙景深,擬將出版。然因抗戰逃難,都唯恐不及,夫復何言付梓之事呢?於是,一本甚早完成的「新詩史」的著作,就此塵封了七十年!
在展讀她的詩文集時,我們看到她由初試啼聲的嫩筆,到風華正茂的健筆,再到國是蜩螗的另筆;我們看到她上承閨秀餘緒,繼染歌謠風韻,終至筆端時見憂患的風格與樣貌。而這些生命的陳跡,都化作文字的清婉與感喟。珠羅翠網,花雨繽紛。
在三0年代,寥若晨星的女詩人之中;在林徽音、謝冰心以降,徐芳是顆被遺落的明珠。她的被遺落,在於世局的動盪和她「大隱於市」的個性。老人一生行事風格,追求安穩平淡,不喜張揚。在經多次的勸說,才願將其作品刊佈,但其本意也只想留作紀念,聊為備忘而已。
但做為新詩史料而言,這些或清麗婉約或暗含隱懷的珠璣之作,在三0年代,是該佔有一席之地的。而以花樣年華的大四學生,膽敢月旦她的師輩詩人,並能洞若觀火、一語中的地,道出詩人們的不足之處,則若非她本身也是創作能手,是不能、也不易深入堂奧並探驪得珠的。
因此《中國新詩史》雖為其少作,但卻可見出她早慧的才華與高卓的悟力。在她通讀被評論者的詩作之後,她通過其詩境,返映到自己的詩心,再透過她如椽之筆,化為精闢的論述。她錦心繡口,假物喻象地寫下她的真知灼見,雖片羽吉光,卻饒富況味。七十年後的今天,我們讀之,還不能不佩服她的慧眼與膽識的。
一卷論文集,一卷詩文集外。還有兩個劇本,少量的詩作(如胡適在日記中,極為贊賞的〈車中〉一詩),尚未尋獲。部份的往來書信,尚未整理完成。那就有待來茲,再做補遺了。
「五四」的燈火雖已遠逝,但它造就了一批女作家、女詩人,她們以「才堪詠絮」的健筆,幻化出絢爛繽紛的虹彩。它成了愛好新文學,尤其是女性文學的讀者,所不能不看的一道絢麗的風景。而徐芳又宛如其中的一道光影,倏起倏消,如夢還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