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尾河童之邊走邊啃醃蘿蔔

　　窺看高手妹尾河童，專找匪夷所思的目標下手！繼廁所、印度、歐洲、各行各業、自己的旅行收藏、認識的特別人物之後，你絕對想不到他這次要看什麼──醃蘿蔔！

　　沒錯，就是醬菜，黃黃的，甘甜鹹的醃蘿蔔。白飯的良友，清酒的好伴。怪怪的河童當然不只研究蘿蔔本身，還將之當做發端，展開對飲食文化、日本民族與古今社會的觀察。

　　表面上像是追著醃蘿蔔到處跑，但河童關注的是公害問題、醫療問題、食品添加物、年輕人回歸復興鄉里的內幕。他也討論到海外日本人的心情、遠洋船員的伙食、監獄與自由的關係、洗腎病患的心理，甚至拜訪鹽的研究所……日本社會的點滴側寫盡收於一。

　　河童看起來一派隨性，其實每次探訪之前，他都先做好功課及事前調查，回來再以輕鬆的筆調與大家分享。河童的旅行就是如此獨特，跟著他的眼光走，我們又會看到不同的景色與人物！

　　準備好了嗎？河童的醃蘿蔔之旅即將展開！

作者簡介

妹尾河童（Senoo Kappa）

　　一九三○年生於神戶。視覺設計相關領域經歷，一九五四年自學後以舞台設計身分嶄露頭角。此後活躍於戲劇、歌劇、芭蕾舞、音樂劇、電視等表演藝術的舞台設計，為日本當代具代表性的舞台設計家。

　　曾獲「紀伊國屋演劇賞」、「山多利音樂賞」、「藝術祭優秀賞」、「兵庫縣文化賞」等眾多獎項肯定。此外並以配上細密插圖、觀點獨特幽默的散文廣受歡迎。已出版中文譯本作品有《窺看歐洲》《河童旅行素描本》《廁所大不同》《窺看印度》《工作大不同》《窺看河童》（皆遠流）《少年Ｈ》（小知堂文化）。

譯者簡介

蔡明玲

　　畢業於淡江大學日文系，曾遊學日本、加拿大，在加拿大知見山領袖學院研習心理學相關課程。於學生時代就喜歡翻譯，因為可作為不同文化溝通的橋樑，讓自己及別人的生命更加豐富寬廣。

　　曾譯漫畫、佛教兒童書籍、日本童軍協會手冊等。目前從事心靈成長課程的教學與心理諮商工作。譯作《廁所大不同》《窺看河童》（遠流出版）。

監獄裡的二十五公克

「牢飯還真是出乎意料地好吃哩。」
隨隨便便說出這種話，好像容易讓人誤會……
府中監獄的山田航一典獄長說：
「很好吃吧！因為用的是大鍋子。比起一般小家庭的飯菜好吃多了。」
每日伙食費平均二百圓，當然做不出什麼豐盛大餐，但是味道比想像中的好多了。除了制式不變的早餐外，中餐晚餐的菜色可是頗下功夫。
全日本共有七十四間監獄，特色各異，規定也不盡相同。雖說是監獄，卻不能一概而論。但是所有監獄的共同點，同時也是最注重的，就是伙食。
三重監獄的山田甲子雄典獄長也說：
「從前就有這樣的說法，『因食物而生的怨恨之心是很可怕的』。這是真的。尤其監獄裡，一定要用心的重點首推伙食。口味、溫度等等都得相當留意。例如到了冬天要多煮些熱食……此外，份量也要斟酌。連一塊醃蘿蔔也馬虎不得。『那傢伙的那一塊比我的大』，就算這種小事也可能引發無法收拾的後果。 」
事實上，我就親眼看見，員工在供餐前以嚴格的眼光一一檢查餐盤上的食物，用筷子撥來撥去，最後挾起一塊竹輪放到別的盤子上。
一問之下，連每個人能吃到的醃蘿蔔份量都是固定的。雖然各監獄有些差異，基本上一人份約二十五公克左右。
也就是說……我突然有些不安。
先前去網走監獄採訪時，雖說事先不知情，我吃了三人份的醃蘿蔔。感覺有點內疚。
「如果合您胃口，就請再多吃一些。」
一被盛情勸說，我當然就……
那裡的醃蘿蔔真是美味。
或許正逢流冰冰封鄂霍次克海的嚴寒時期，那醃蘿蔔嚼起來特別清脆。仔細一看，小片冰晶閃閃發亮。很像雪國吃的混著冰屑的野澤菜。
當時是聽到「明治四十五年興建的木造監獄即將拆除」，為了在那之前留下記錄，我飛快跑去，採訪重點是明治時期的建築。
在三天的採訪期間裡，我和受刑人吃同樣的食物。就是那次吃到「混著冰屑的醃蘿蔔」。
這個〈邊走邊啃醃蘿蔔〉的企劃開始時，幾乎全無頭緒，但第一個浮現腦海的便是那次吃到的醃蘿蔔。
「什麼？這次只採訪醃蘿蔔？」
話筒那一頭傳來驚訝的聲音……
不過井原正一典獄長還是爽快答應，我便再次前往睽違一年的網走監獄。
主獄的半月形門因高倉健的電影《網走番外地》而廣為人知，供六百五十多位受刑人食用的九千公斤蘿蔔醃在水泥槽裡。以一根一公斤來估算，約有九千根。
網走監獄不只主獄，還有看守人員及受刑人共住、作業的農場，名為「二見岡」、「鑿開」。
每個地方各自醃製醬菜，味道也不一樣。
我覺得「好吃！」的醃蘿蔔是二見岡的。
「二見岡和主獄不同，仍用從前的木桶醃製，也許因此特別好吃吧。而且高橋股長很用心，搞不好比醬菜店還棒呢。」
一聽到這裡，我這個急性子就想馬上去看看那木桶。先前見過高橋先生，但不知道他是醃蘿蔔名人，沒能請教他的獨門功夫……
二見岡農場離主獄約七公里。
陪我前往的是地代康一看守長，上回也承他幫忙。車行途中左手邊可以看見網走湖。
北海道的秋天像是進入冬季前的短短前奏曲，和上次來的時候完全不同。無雪的景色看起來和其他地方沒有兩樣。
從車裡望去的山林、原野、耕地，全屬於網走監獄的範圍。
「好大一片！」
據說有一千七百三十九萬六千平方公尺，和我住的東京都新宿區面積相仿。
一年前造訪二見岡農場時，正好遇到暴風雪，眼前一片白茫茫，完全搞不清楚地形如何、距離多遠。
「上次車子動不了，就在這附近喔。」
看起來只是平凡無奇的林間道路。
「咦？是這裡嗎！實在難以置信！」
一邊回想當時情景，一邊眺望周遭的風景。
當時的雪勢十分恐怖。那次才知道北海道的暴風雪可不是普通的風吹雪。
從主獄出發時明明只飄著小雪，不久突然刮起強風。出發前聽天氣預報說午後雪勢將會轉劇，卻沒想到來得這麼快。
上有車篷的吉普車宛如遭人痛毆，東倒西歪，突然一陣巨響，車子前後瞬間積成山一般的雪堆。
四輪傳動的吉普車遇到這種情形也只能投降，車輪只是空轉著。
推開門出到車外，想要鏟雪，白色的風卻使勁吹來，雪山愈積愈高。
「噗、噗、噗」，馬達輕喘了幾聲，最後也陷入一片沈寂了。
打開引擎蓋一看，引擎周圍結冰了。
連同天候的急劇變化，眼前出乎意料的狀況全在極短的時間內發生了。
整部車子困在大雪中，放眼望去能見度是零，白茫茫一片，連開關車門都很困難。
車內溫度劇降到零下六度，且持續下降中。
看守長判斷已經無法自力脫困，交代司機：
「絕對不要讓河童先生出去外面。在車裡頭等我。」
說完便往農場求助，身影消失在雪中。
過了大約一個半小時，我們才獲救。那次幸好有熟悉當地地形和雪勢的看守長同行。
後來得知，當天札幌市內有兩人凍斃，其中一人是在車裡……連市區都如此，可見我們當時的處境有多危險。
聽見雪中傳來的引擎聲、接著看到卡車時，心想「得救了！」遠遠跟在卡車後面的是看守長和另一位在農場值勤的看守員，兩人身陷深及腰際的雪堆，游泳似地踉蹌走來。卡車駕駛不是農場員工，而是受刑人。且無其他人跟隨監管，這情形真令我吃驚。
「如果想逃，在這樣的情形下應該逃得掉吧。」
我自言自語似地小聲說。看守長聽到也說：
「是啊。例如在廣闊的農地上工作時，有時會走到遠處，遠到一眼望去人只剩豆點大小……我們徒步，他開卡車。真想逃應該逃得掉吧。如果發生可就麻煩了，但我們是期待受刑人發揮自律心，信賴他們。這個機構的特色正在於此，也是和其他監獄的不同之處。」
原來，這就是經常聽人討論的「開放式處置機構」。
和《網走番外地》裡所演的不同，這裡沒有半個長期受刑人。
從昭和四十四年起，網走監獄主要收容被「歸類」為「適合野外作業」、刑期未滿八年的累犯受刑人。
就連有磚牆圍繞的主獄，每天都有三分之一受刑人到牆外從事各項作業，然後再從中選出部份派到農場。所以才會出現受刑人獨自駕駛卡車的情況。
這次沒下雪，可以清楚看見起伏的山丘、廣大的農場和山巒。
這裡的作業很有北海道的感覺。從山林的採伐、畜牧或擠牛乳，到栽種馬鈴薯、甜菜、玉米、蔬菜等等，甚至醃蘿蔔用的白蘿蔔，都是由受刑人親自動手。
農場正門雖然也是鐵柵欄，但不像主獄的門那樣威嚴肅穆。
我想一探究竟的醃蘿蔔木桶放在受刑人房舍內側的倉庫裡。這座倉庫建於明治二十九年，原本是監房。
一打開門，就流洩出一股特有的氣味，取而代之照進的光線中浮現五個古老的大木桶。
農場的高橋一郎處置股長詳細說明了正統的醃製法。
「醬菜還是得用木桶醃比較好。水泥槽會滲出雜沫。
「直到十一月上旬都還能採收的青首蘿蔔先用鹽大略醃過，比例是六十公斤的鹽兌三千公斤的蘿蔔（約三千根）。
「以前的做法是先將蘿蔔曬乾，但現在的量實在太多，替代方法是用鹽來醃，一口氣除去水份。過了兩個星期左右會有大量水份溢出木桶。這時稍作試吃，斟酌正式醃製階段的鹽份。真正醃的時候需要九十公斤的鹽，米糠同樣也是九十公斤。」
高橋先生指著柱子上用墨汁寫著的數字說道：
「這是以前醃製方法的記錄，我來了以後把鹽量減了兩成，米糠則增加五成。
「古早的醃蘿蔔首重長期儲存，所以鹽加得很多。就算一般家庭也有所謂的兩年漬或三年漬。」
據說吃起來比現在的鹹得多。
「蘿蔔醃多久最好吃？」
「在這裡是醃後的第三個月。像這樣酌量增減鹽份，一直醃到五月上旬，開始採收夏季蔬菜的時候，恰好吃完。
「整年都吃醃蘿蔔會膩，有時會改醃小黃瓜或茄子、白菜，或者韓國泡菜，要有變化。但是蔬菜還是新鮮的好吃。」
「壓在泡菜上的大石頭也是天然的比水泥的好嗎？」
「好像是。跟桶子的情況一樣，水泥被鹽份侵蝕後會剝落，出現裂縫。天然的石頭大小略有不同，但平均在十公斤左右。每個桶子壓上十個，開始拿出醬菜來吃之後，石頭的數量便逐漸減少，要說什麼祕訣，就這個了。還有就是蓋子一定要蓋好。
「我們只用白蘿蔔、鹽和米糠，除此之外一概不加。砂糖之類的材料太耗錢，所以不用，但為了做出美味的醃蘿蔔，就算麻煩也要一步一步照著來。
「我的方法是鄉下人的醃法，完全憑直覺，實在不好意思。」
高橋先生很害羞地這麼說，但我明白這裡的醃蘿蔔之所以好吃，絕不只是用木桶醃製的緣故。
話說回來，再怎麼好吃，也不是想吃多少就能吃多少。畢竟這是「監獄裡的醃蘿蔔」，嚴酷的事實擺在眼前。
我向法務省矯正局作業課詢問全國各地監獄的醃蘿蔔供應情形。
「九成的監獄是配給受刑人每人一份醃蘿蔔。」
理由是，
「首先是為了避免分配不公，其次則是要讓受刑人清楚了解『一人只有一份』的道理。
「討厭醃蘿蔔或不想吃的人不吃也無妨，但多出來的不能給別人。當然也不准向別人要。
「即使是一小塊醃蘿蔔，也不許有借貸或贈與的情形，以防止受刑人之間形成權力關係。
「不只醃蘿蔔，監獄裡的食、衣、住都沒有自由可言。這些限制自由的做法就是所謂的『執行刑期』。」
聽說和以前相比，現在監獄的待遇已經改善很多。但是連「多吃一塊醃蘿蔔」的慾望都不得滿足。
因為監獄的醃蘿蔔，我重新思索自由的意義，突然發現一件事。
一般社會上，就算菜色再貧乏，大夥兒在餐桌上也很自然會彼此讓菜、或夾別人的菜來吃……「一起分著吃」，「把想吃的東西塞滿嘴」。
在這種稀鬆平常的日常瑣事裡，也有彌足珍貴的「自由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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