律師所應該遵從的道德規範屈指可數且簡單易述。主要的幾項要點，用一張信封大小的紙就足以列出來。「以客戶利益為出發點，用熱忱全心全力地為客戶服務」、「對你的案件要有信心」、「謹記你是法庭的僕人，你的職責是依法行事與彰顯正義」、「也請謹記，法律之前不分貧富、強弱與貴賤」。
要列出這些基本準則是多麼簡單的一件事啊！但是要達到這些要求，並在其中取得平衡，卻是非常困難的一件事。許多專題論文試著解釋如何才能夠達到這個目標，然而，較之於種種有關法律倫理的學術論文來說，更珍貴的是，在法律的漩渦中，在為了追求理想中的正義而產生之衝突要求與巨大壓力中，有個盡情發揮自我的典範。本書中，亞瑟．理曼的一生，就是個活生生的典範，那些想要知道一個有道德感的律師如何在司法界自處的人，可在本書中找到值得省思的地方。
亞瑟．理曼多面向的職業生涯有幾個值得注意的地方。其一，是他對律師－客戶關係的深刻理解，他深知這關係是所有法律業務的基石。亞瑟直覺地瞭解到，客戶需要有人不論是在順境或是逆境中都和他站在同一陣線，並且在暴風中與他並肩作戰。亞瑟知道，當一個人面對法律訴訟時有多孤獨，即使是再有自信心的客戶，也往往會在訴訟過程中對自己失去信心。他明瞭客戶最需要的就是堅定的援手和冷靜的支持。然而，亞瑟也知道，對一個律師來說，保持道德上的中立、並在必要的時候向客戶說「不」是多麼重要。在照相機、鎂光燈的強光下，在蜂湧而上的記者人群中，沒有哪位律師能比亞瑟．理曼更堅定地支持著他的客戶。但在四下無人時，也沒有哪位律師能比亞瑟在言語上與道德上更坦率地面對他的客戶。要在這兩端取得平衡是很困難的，不僅需要具備相當的敏感度，同時也需要對人類的心理和法律有深刻的瞭解。律師應該對他的客戶忠誠，這說來容易，但是這個忠誠必須包含了道德上的中立。要依照這個帶有多重意涵的忠誠來行事是多麼地困難啊！亞瑟以身作則，向我們展現與客戶的關係應在各項考量之間取得平衡；這個示範又是多麼地具有教育意義啊！
還有另外一個原因，使亞瑟的職業生涯顯得非常具有啟發性。在他絕大部分的職業生涯中，他是紐約寶威律師事務所（Paul, Weiss）的合夥人，他的客戶有許多是極顯赫富有的。但亞瑟的執業生涯數次因被徵召擔任重要公職而中斷，包含了美國檢察署的工作（United States Attorney’s Office） 、紐約州「阿提卡特別委員會」的律師（New York State
Special Commission on Attica）、以及參議院「伊朗軍售案委員會」的律師（Senate Iran-Contra
Committee）。「伊朗軍售案」使亞瑟變成全國家喻戶曉的人物，全世界的人看到的是一個全心投入的法律權威、一個真正熱愛正義的人。他既具有對法律的熱情、又不失去對弱勢者的同情心；他是一個絕佳的起訴者，而不是自負的審問者。在「伊朗軍售案」的聽證會上，美國人民看到了一個有品德、有人格的律師，就好像是數十年前軍方代表律師喬瑟夫．威爾許（Joseph
Welch）在「軍方－麥卡錫聽證會」（Army-McCarthy hearings）上，與來自威斯康辛的參議員麥卡錫對決一樣。
亞瑟相信，不論是居於什麼身份地位，也不論面對的客戶是什麼人，每位律師都應該以公眾利益為己任。他那兼具私人與公共事務的職業生涯，給了我們一個很好的現代典範，它向我們展現了，當一名律師認真地看待自己的這項責任時，該是什麼樣的風範。
其三，亞瑟知道，我們每個人也都知道，社會中權勢與財富所造成的不公平，可能會破壞法律的公平性。然而，和許多人不同的是，亞瑟基於這項認知，決定在他的職業生涯中，積極地為貧窮及沒有律師的人提供法律上的服務。身為「紐約法律援助協會」（Legal Aid Society of New
York）的總裁，亞瑟透過協會特有的影響力與專屬的管道，強烈要求生活在象牙塔內的法律界為貧窮的人服務。亞瑟有著一種顯著的人道精神，使他能夠很自然地跨越界分寶威律師事務所與法律援助協會客戶的鴻溝，甚至將關懷送至阿提卡監獄的囚犯。看過本書的人都將會永遠記得，亞瑟在聖誕夜坐在阿提卡監獄的餐廳中，和囚犯聊天並一同分享麵包的畫面。
對於書中重現的案件，我想要說的最後一點是，也許任何人能從本書中得到的最重要訊息，就是在職業生涯中的品德與榮譽感和真實生活中的品德與榮譽感是密不可分的。亞瑟．理曼是個好律師，因為他是個好人，因為他的價值觀很實在，也因為他的人格很堅定鮮明。對律師來說，這尤其是一個很重要的訊息。律師們必須記住，工作上重大的倫理挑戰，到最後會和生活中的重大倫理挑戰合而為一，而唯有對後者作好萬全準備的人，才有辦法面對前者。亞瑟是個光明磊落的人，也就是這個原因，使他不僅成為一個偉大的人，也是一位偉大的律師。我們是何其幸運能夠目睹這個典範，以及書中那些精采的故事。不論我們是否為律師，我們如果能夠將這些故事所要告訴我們的訊息放在心上，那麼在我們人生的道路上，應該就沒有什麼大問題了。
安東尼．克榮曼（Anthony Kronman）
耶魯大學法學院院長（Dean of the Yale Law School）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