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里印出來的十幾篇文字,可說是一種因緣的記錄。我以前從沒有寫過這類的文字,而在我去年的長假的研究計划中更沒有寫作這本小書的構想。但因為我去了一個非常特殊的地方——劍(或稱康)橋,由於她的不尋常的美,她的不尋常的迷人,我雖然無詩心文膽,也不能了無所動,也不由得不提筆寫下我的所見所思。
去歲八月初,我從香港中文大學獲得了為期一年的長假。不是刻意的選擇或安排,我竟然在英國劍橋的克蘭亞學院(Clare
Hall)住了十個月,又在美國「新」劍橋的M.I.T.作了兩個月的訪問,並且還先後去了劍橋的姊妹大學牛津和劍橋的姊妹城海德堡盤桓數日。我這一年的旅程似乎都與劍橋有緣分。而這里收集的幾篇東西,除了是關於劍橋的,就是與劍橋有關的牛津、海德堡以及與劍橋有血濃於水的關系的美國麻省的劍橋。
這些文字不是嚴肅的論文,似乎也不能算是輕松的游記或一般小品。我不願太受文體的拘牽,我只自由地、恣意地把我與劍橋的「晤對」的感受一一筆之於文。它們沒有微言大義,但卻是我內心深處流露出來的語絲。這些語絲,有的是感情上的露泄(但你無法在此享受到徐志摩筆下的濃郁醉意);有的是歷史的探尋(但決不是嚴謹的歷史考證);有的是社會學的分析(但卻又不是冷性的社會學的解剖);還有的則是「詩」的行動與聯想(我不會吟詩,但在劍橋時,我確有濟慈在湖區時的那份「我要學詩」的沖動)。不錯,我的確很想勾勒、捕捉有形的劍橋之外的劍橋,那是霧的劍橋、古典的劍橋,歷史的(發展的)劍橋!劍橋已經亭峙岳立地存在七百多年了。在我之前,不知有多少人曾以彩筆麗藻寫過她,在我之後,必然還會有無數人繼續去寫她。劍橋是一「客觀」的存在,但每個人筆下的劍橋都是他(她)自己的。面對劍橋這樣一個中古大學城,這樣一位「絕色佳人」,一千只眼楮會有五百種的看法。
《劍橋語絲》不過是我個人的一些窺見。或許更確切地說,那是我個人的一偏之見。誠然,有所見,乃必有所不見。我相信我已經很清楚地表露了我對她的偏好與袒愛。
這里我要謝謝李維厚基金會(Leverhulme)給我和妻的資助,它給了我一個到英國訪問的機會。不是它,我們根本不會去劍橋。我也要謝謝劍橋大學的Clare
HaU,她提供了我和我的家人一個不能再愉快舒逸而充滿學術文化氣氛的環境,沒有她,我恐怕不能順利地做研究寫論文,也無法真正體認到劍橋的「內在的」生活格調,更不用說享受那種送夕陽、迎素月,與院士們論道說理的極致了。在此,我也願意對麻省理工學院的國際研究中心表示謝意,它使我有了一次有意義的「從劍橋到劍橋」之旅。
面對《劍橋語絲》的篇篇小文,我不能不特別提出《中國時報》和《聯合報》一個副刊的負責人高上秦先生和駱學良先生,是他們好意的「催逼」和雅量,使我這些語絲得能一一與讀者見面。在寫作的過程中,吾妻元禎及友好佑之、耀東、堅章、允達、述兆和方正諸兄,以及識與不識的前輩先生(特別是無一面緣的張佛千先生)和青年朋友的反應都給了我很大的鼓舞,而業師王雲五岫廬先生,不但遠道來書謬許,還最先表示願意將我劍橋諸文匯集由台灣商務印書館出書,這是我極為感念的。
最後,我要謝謝我的父親,他老人家(已逾八十之齡矣)不但沒有阻止我在「正業」之外寫這類文字,更鼓勵我多寫,並且還要我一絲不苟地寫。父親是從來不認為有哪一樁事是可以不負責,可以掉以輕心的。沒有父親的督責,《劍橋語絲》將必然比目前這個樣子更多缺點,更多錯失。我在此以最誠敬的心情寫下我對他老人家的感戴之意。
機窗外,晨星漸隱,夜幕徐落,金光自東方冉冉吐露,兩個劍橋已越來越遠了。七二七載滿了我二百六十五個日子的回憶,披覽手上劍橋諸文的剪報,我似隱約又聽到那三一巷傳來的亘鍾聲,又看見那晨曦中纖纖柳絲間劍河的冰清清玉潔┅┅
寫於一九七六年七月二十八日自舊金山東返的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