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姆斯列夫語符學文集

語言學是一門研究語言的科學，它和其他科學一樣，有其經典成熟階段和關鍵發展階段。科學在經典階段中有成熟的、為所接受和遵循的一組理論觀點，科學工作主要涉及可置入理論框架內的許多細節。在關鍵階段，科學工作者力圖在更新更好的基礎上構建新的理論框架，他們主要關心的是理論框架。新的理論基礎反映了他們對語言本質的更深透更徹底的理解。

我們現在正深刻和廣泛地經歷着學科發展的關鍵階段，這是語言學從未有過的經歷。語言的本質屬性及其結構特征成了當代語言學家爭論的焦點。人們正在改變着語言學的最本質的基礎。這當然不能理解為語言學家停止了對細節的關注。甚至在細節研究中，他們正在不斷地面臨着有史以來最深刻的基礎問題。我們對語言學基礎的關注和研究，足以將我們時代新的語言學區別於過去其他語言學，並將這些舊觀念歸入經典語言學范疇。不久的將來，現代語言學的發展，必定產生一個新的經典語言學。也許我們甚至現在就可以說，至少如此的新經典主義輪廓已經出現，但是我們尚未看清它的全部，語言學界對新經典語言學的方法論尚有分歧。

我們無須為這樣的語言學爭論而感到悲哀。發展時期是振奮人心的，它證明了科學不是停滯不前的，而是在不斷地更新自身。發展時期的研究拓展了我們的視野，加深了我們對最重要因素的認識。目前語言學的發展影響如此之大，以至於我們敢斗膽宣稱，只有現在的語言學才能成功地將自己組織成為一門獨立的學科。

語言研究的視角可以是多種多樣的。古希臘、古羅馬以及中世紀經院派主要從邏輯切人，他們的邏輯和亞里士多德式的邏輯關聯，並在該邏輯基礎上構建了語法傳統。這種傳統至今仍然流行於學校語法之中，甚至在科學語法的經典形式中得以傳承。18和19世紀的學者，主要取歷史和史前的視角，尤其采用文化歷史的視角。透過歷史視角，歷史和各語言之間的關系，反映了歷史和不同國度人民之間的關系，並作為認識它們的手段。19世紀誕生了一門新的學科，稱為音系學或語音學。語音學從生理和物理的角度研究語言，並試圖通過研究語音發音時發音器官的移動和部位，通過研究語音聲波，來描述語言的表達平面。19世紀還誕生了一門語言心理學，在研究語言的心理側面，以及語言人類「心理生活」部分的同時，人們關注語言本質的主要特征。到了我們這個時代，人們越來越注意語言的社會因素，並將語言視為一種社會現象。

語言研究顯然不乏視角的變化。但是，這些視角都無法為語言學建成一門獨立的學科而提供基礎，反而使語言成了邏輯學、歷史學、生理學、物理學、心理學或社會學的研究對象。在所有這些語言研究的視角中，人們卻忽略了一個最重要最自然的語言學視角。我們有可能假設一門獨立的語言學學科，它不僅僅將語言視為邏輯、歷史、生理、物理、心理和社會等因素的混合體，而首先將語言視為獨立實體，視為一種專門的整體組織。只有這種整體觀才能表述語言中共存的明顯不同的成分。以語言視角為中心的觀點，能夠確定各種視角的優勢和不足。當語言的語言學對邏輯、歷史、生理、物理、心理和社會的語言學作出了補充，獨立的語言科學才能確立。目前是一個關鍵時期，我們正朝着這個方向努力。

當今人們對語言問題的任何解釋，都必須反映這一情狀。通過這些關鍵問題的思辨，我們相信對許多以前不重視或有不同看法的問題，現在已經有了清楚的認識，這是值得慶賀的一面。但是，不足的一面是，作者在撰寫本書的過程中，為許多不同的觀點所困擾。要想將所有這些觀點都反映到關鍵問題的思辨中去，在普及性的書籍中是不可能的。這樣做也是沒有必要的。正反兩方面的觀點很多，確實也很重要。但解釋不同觀點是費時的，甚至會導致混亂。在過去主觀主義統治語言學的時期，許多觀點沒有進行任何論證。現在關鍵時期的研究，要求我們提供證據，並進行論證和證實，沒有證實的觀點不應該報道，更不需要批駁，它們將自行消亡。盡管如此，讀者必須意識到，現在要建立一個整體系統幾乎是不可能的。本書主要介紹作者認為是當今存在的語言問題。在諸多方面，本書旨在提出問題，而不是解決問題。

讀者還必須認識以下兩點：

(1)本書的討論不是主觀的。在研究目標、方法和認識問題的視角等方面要避免人為因素顯然是不可能的；但觀點卻不是主觀的，而是客觀的；客觀的觀點基於論證。它們不僅僅是信念，而是實證推理。

(2)本書的討論不是完全排外的，它將正確對待語言學的方方面面。一門科學采用新的觀點，並不意味着它會因其新觀點而將對以前獲得的研究結果表示遺憾，也不意味着要摒棄前人的研究成果。或許初學者時而會有這樣的想法。布拉赫(Tych0 Brahe)錯誤地認為太陽圍繞着地球旋轉。但我們並不一定要摒棄他所觀察到和發現的現象和結果，我們必須根據新的觀點，用新的方法對它們進行重新解釋。對經典語言學各個領域中的真正的觀察和發現，我們將作同樣的處理。科學可以有永久的結果，但幾乎不可能有永久的觀點。19世紀經典語言學確實在語言親緣關系的研究中獲得了一些永久性的結果，這些結果構成了語言學的主要部分。本書將從一個不同的新視角去審視和調整這些結果，因此下文的討論在原則上和其他論著的觀點不同。

19世紀語言學的主要成果，即語言親緣關系的研究成果，按新觀點經過調整，將成為本書的起始點。這樣做的原因有兩條：(1)語言親緣關系的研究在整個語言學科中是最成功的；(2)它是經典語言學唯一產出的，通過調整后能稱得上是一種方法論的研究成果。這個19世紀經典主義的里程碑，促使現代語言學關鍵階段方法論的誕生。現代語言學關鍵時期的方法論，將把讀者引入一個新的理論框架，並用它來處理語言結構問題和語言變化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