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館是喝茶的地方，沒錯。寫茶館的人其實也像是「開」茶館的。寫茶館的，我知道至少有兩個人很牛：北京老舍（有點像在老房子里喝吧），蘇州老陶（有點像用陶罐喝吧）。老陶約我為他的《茶館》寫幾行字是在新聚豐飯店，當著一位北京客人的面，給足了我面子。我知道喝茶是老陶一天中天大的事，難怪北京的客人稱他「天大」。
我在天南海北許多城市的茶館喝過各式各樣的茶，但印象最深的還是在老陶家喝茶。老陶是有好茶的人，每回去，他都憋不住，用抬舉我的口氣，「小海，你喝喝這個茶怎麽樣」，完全把我當個行家了。肯定，這是他家最好的茶！我能說什麽?!你說真的是茶好嗎?這本書，是我這個異鄉人在這個城市里最好的朋友寫的，他可是地道的蘇州人噢！
讀老陶的《茶館》就像是在老陶家里喝茶一樣。
文瑜兄請了一幫朋友為他的新著《茶館》作序，這實在惡劣，有點抽頭聚賭的意思。我和他的朋友多半沒有一起喝過茶，可見他邀人喝茶通常是不請我的，或者說我也通常不請他和他的朋友。文人在一起喝茶，看起來很熱鬧，但心里都是寂寞的，你只要看各位茶客寫的序就知道。
我認識文瑜兄的時候，他以詩人的身份在我供職的學校附近開著一家書店。一次我無意中走進去，看到他半躺在椅子上翻書、喝茶，我當時就預感到這書店快要關閉了。這些年來他的文章愈寫愈好，風度也愈來愈好，但我老想起他當年的樣子。現在如果要折騰他，就建議他開茶館，因為他朋友多，又好客。
蘇州的茶館很多，我並不喜歡。看文瑜兄的書才知道，好的茶館在他的書中。
茶是新茶好，茶館是老茶館妙。十多年前，我坐在花山腳下的老茶館里喝茶，八仙桌東倒西歪，白瓷茶壺被風塵與茶漬熏染得像一把紫砂壺了。茶壺蓋缺了一角，熱蒸汽大搖大擺地「潑」面而來。是「潑」，不是「撲」。「潑」保存了我當初所受到的濕度感。茶壺嘴上的茶漬，更是樹陰蔽天。蘇州上了年紀的農民有早晨聚在一起喝喝茶聊聊天的習慣。他們的腳邊放著農具，有人還把鋤頭擱上桌子。我看到那把鋤頭柄上寫著三個字——「徐土根」。用毛筆寫的，比啟功先生寫得好。這是他的名字，這是他的手跡?我沒有問，因為自有一份天機不可泄漏。我看了看他，他望也不望我，只顧滿心歡喜地把茶壺里的茶水倒入茶盅。碰巧的話，能看到不遠處的田哽上走著一個披掛蓑衣的當地人，細雨蒙蒙，水稻已有公雞尾巴那麽高了。我看到過兩次披掛蓑衣的當地人，過去這只在水墨畫和電影中看到過。細雨蒙蒙，八仙桌的桌子腿也有點泛潮。
——這篇舊作有些咬文嚼宇，但氣息還是好，所以做禮物也就不丟人。送給陶文瑜。另外，「茶是新茶好」此話並不確切，無非是為了行文方便的泛泛之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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