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書的宗旨是再次檢討中國古代思想史上的某些主要論題和爭論,這項事業是艱巨的。我們不僅擁有數量龐大的有關中國過去的解釋性文獻,正在論述的也是很多中、日、韓和西方學者已經做過而且還會繼續深入研究的領域。問題自然就產生了——我們對孔子還可以再說點什麼呢?
然而,正如研究古希臘思想的情況一樣,基本問題仍然存在。諸如馬王堆帛書和秦代法律殘簡之類材料的新發現層出不窮,對古代典籍的訓詁研究仍然勢頭不減。新的爭論正在展開,它們反映了20世紀後期中外學者的主要關懷。過去的歷史不可避免地始終是當前的歷史。
為什麼是思想史
然而,問題仍然是——為什麼我們應該重新考慮中國古代思想史?或者,為什麼是思想史?我們正在研究的這一時期對于理解此後包括所有生活領域在內的整個中國史都起著十分關鍵的作用,這種說法已成為老生常談。事實上,對于過分重視這一時期的做法,老一代漢學家們已經作出了理由充分的尖銳批評。很少有研究中國史的學者現在仍會堅持認為,這是中國文化史上惟一“有創造性的”時期,在這段時期和“西方沖擊”來臨之間的那些世紀,只代表著一種沉默的“無歷史性變化的”(ahistorical)、(根據我們的歷史學家帶有偏見的術語來說是)一片荒蕪的靜止狀態。年輕一代的研
究中國近代史的學者們甚至拋棄了這樣一種想法,即︰完全用西方沖擊論來處理中國近代史,他們強調,在“傳統中國”的晚期,中國社會的每個層面內部都發生了內在變化的趨勢。
然而,假如人們像我一樣地完全接受在每個領域(經濟的、政治的、宗教的)內都發生了重大變化這一前提,那麼這些變化就必須被置于這樣一種文明框架內加以研究,在這種文明框架之中,並沒有出現過現代西方與“傳統”過去之間發生過的全盤的質變性的決裂。例如,無論宋明思想的實際內容多麼地富有新意,終歸是一種在解釋學傳統之內運行的思想,這種傳統對待古代典籍的態度是極其嚴肅的。我們的確可以作出這樣的判斷,即急劇變化的外在條件和新型心理情感(sensibilities)已經生成了全新的起點,但是明清思想家全然無意于證明這一點。他們很可能仍然堅信,他們的觀點只會使得原始材料真實而純粹的意義變得更為明確,並且他們對于關鍵的原始材料獲得了清晰的理解。他們不會認同當代西方很流行的那種學說,即在所有對于文本的解釋中,文本僅僅是解釋者創造性努力的托詞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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