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記
二○二○是多麽瘋狂的一年。
很多事情在悄悄發芽的時候,就像有人隨手丟了一支未熄的煙蒂,一明一滅之間,誰也料不到最後竟然會變成徹底改變世界的燎原之火。
還記得年初,在新聞上看到中國出現新冠病毒,那時還在想,要不要買一包口罩?不過幾天之後,全臺已經開始鬧口罩荒。緊接而來的全面性管制、航班取消、工作計畫取消,像漸進式停電的一條走廊,眼睜睜看著燈一盞一盞關閉。很快地疫情從亞洲延燒到全世界,每一天都有新的消息,每一天全球感染人數都在上升,彷彿一場災難片在活生生上演。當時我還在想,等到夏天的時候危機就會解除吧?然而現在已經快要秋天,很明顯的,短時間之內世界還不會恢復原本的自由。
回想今年三月時,國內情勢仍緊張,所有人能待在家就盡量不出門。當然我也是,然而這對於習慣到處衝衝衝的我來說,無疑是一個生活型態的劇變。待在家裡,心情也是起起伏伏,可能因為外界的迥異也對個人能量造成了影響。往好處想,終於可以規律地健身、養花、學習語言、練習畫畫,當然,還有寫完這本書。有一天我正坐在電腦前鬱鬱寡歡,母親像是有心電感應般打了通電話來,聽完了女兒的滿腹苦水後,她說——
「沒事沒事。」
「別鑽牛角尖喔!」
「你看,人生苦短。」
「在肺炎面前,這些煩惱都很微不足道吧。」
媽媽果然睿智。
「笑一個吧。」
我勉強發出一個極其彆扭的聲音。但,說得也是,我們都只是來這個世界玩一下,或者,完成一些任務之類的。
任何東西、物質、成就、名聲、金錢、甚至這副身體,都是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的,又有何糾結呢?在墨西哥的時候去了一個木乃伊博物館,不是埃及那種法老王式,相信死後會復生所以將屍體保存下來。館內上百具木乃伊因為埋葬在當地及其乾燥的土壤而未被腐蝕,某年政府開始收徵埋葬稅,許多窮苦的家庭繳不出錢,親屬的屍體就被挖出來。本來被放在一個房子裡,後來漸漸有人特地來看這些奇特的屍體,後期才規劃成博物館。我記得那一趟,意外的心裡並不感到害怕。那些屍體看起來像乾燥花,皮膚啊、骨頭、眼窩、手指頭,形狀都非常完整。當然有些破碎,像落葉那般脆脆地破掉一個洞,這些沒有了靈魂的軀殼,只剩下皮囊。
那是第一次這麼深刻感受到,靈魂和身體是分開的。「我」只是一個意識,借住在這個軀體裡,所謂我的腳、我的肩膀我的頭髮,其實都不屬於我。
I own nothing and nothing owns me.
生而為人,這一輩子,太多無常,太多不可預測的變化與意外。所以更要把每一天當成最後一天來活吧,想到這,所有煩惱都不值得傷腦了。如果明天就要死去,今天我想用愛與真誠去面對,而不是焦慮與擔憂。
不像從前那樣在外面東奔西跑,這段時間裡,我展開一場往心底深處去的大冒險:檢視、覺察著自己的恐懼與情緒反應。
唉,我必須說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我覺得很幸運,有機會走這一趟畢生難忘的靈魂之旅。我永遠會記得在冥想的過程中開啟那扇門,感覺像是打開了一座牢籠,讓內心那個受傷的小女孩終於被釋放,重獲新生。我曾經害怕人生的複雜、害怕社會與現實的磨難將我變成一個苦澀的人,所以我害怕老去。如今才明白了,我想留住的並不是青春,而是年少時那顆炙熱的心以及為愛而閃亮的眼神。原來時間老人,不是磨刀霍霍、準備從我們身上奪去一切的大魔頭;他其實是一位溫柔的智者,靜靜地坐在一旁,給予我們空間與機會去習得人生的智慧與奧祕。
曾經我是個流浪的孩子,滿腔熱血與憤怒,試圖在這個世界上找意義,追尋一個人或一個地方能夠給予我生命的答案。只是,走過千山萬水,驀然回首才發現,那人竟在燈火闌珊處,而那人,正是我自己。我所渴望的一切都在自己手中:人們太習慣伸手向外索討,太少靜下來傾聽心的聲音;就如我們太忙著為事物賦予目的,卻忘了讓事物本身去產生意義。而我終於學會,成為自己的光、成為自己景仰的那分愛,為自己療傷,成為自己的家。唯有潛入自我意識的深處,找到裂縫,才能修復;唯有完整了自己,才有能力為他人照耀。
自從第一本書《在遠方醒來》,至今已經六年了,時光荏苒,我想謝謝出版社的夥伴們,這麼多年來的合作,給予我的支持與信任;謝謝一路陪伴著我的家人朋友和讀者們,你們都是驅使我繼續往前的力量。
曾經我害怕生活的困難,現在我真心感謝,那些難題帶給我的成長與蛻變。正如這本書的書名一樣,我已經有了《留下來生活》的力量與勇氣,往後的日子,不論身在何方,我不會再流浪,因為我的心已經有了棲息的地方,到哪裡都是家。
最後,願你找到內心一處柔軟而寧靜的草原,無論外面世界如何慌亂,可以隨時退避,並且在那放心地成為自己。
未來,讓我們繼續一起,一起保持溫柔,一起浪漫得無可救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