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唯有文人,抓住了他的時代
理論上我們生活在哪個時代,就會寫出屬於那個時代的文字。潮流本身像是漩渦,將每一個人都推擠進了無底洞,我們只能在深淵裡尋求超拔;而尤其是在愛的艱難歲月中,掙扎著匍匐前進……。
有時候我們認不清自己的時代,便要往前追尋,回憶過往,呼吸一股異樣的空氣,那感覺也像是在探索未知的遠景,前程充滿了鮮活好奇的人生景象,這就是一直以來我對五四時期許多文人所懷抱的憧憬。有點像是伍迪‧艾倫的電影《午夜巴黎》,劇中男主角滿腦子懷舊情緒,他愛在塞納河畔遊走,尤其是在雨中。一輛歡鬧中疾駛而來的古董轎車,卻載他回到了上個世紀二十年代,男主角因此結識了畢卡索、達利、海明威和費茲‧傑羅。他無疑是去到了一個美好年代,當時的巴黎有這麼多詩人、畫家、小說家和藝術家。
民初的文人群像也曾經有過一場羅曼蒂克的明星盛宴!徐志摩說:「我有一個戀愛,我愛天上的明星,我愛它們的晶瑩,人間沒有這異樣的光明……。」沈從文說:「我行過很多地方的橋,看過許多次數的雲,喝過許多種類的酒,卻只愛過一個正當最好年齡的人……。」朱自清說:「我愛看你的騎馬,在塵土裡馳騁—一會兒,不見蹤影!我愛看你的手杖,那鐵的手杖;它有顏色,有斤兩,有錚錚的聲響!我想你是一陣飛沙,走石的狂風,要吹倒那不能搖撼的黃金的王宮!那黃金的王宮!」
我們在五四文人詩的小船中,輕輕地搖盪著,恍如搖籃。卻不想睡,只想站在小艙中溫習一個時代,試著伸手摘取滿船的星輝。
當星子落在我的手中,瞬間化成一面閃耀的魔鏡,鏡中顯現林徽因掩面傷情,她也許是害怕重蹈母親的覆轍,因而離開了徐志摩,然而又不曾真正離開過他。鏡中的胡適由青澀的留學生逐漸蛻變為國際學者、駐美大使,卻只在無人知曉的時間裂縫裡,偷偷前往綺色佳,對於大他六歲的韋蓮司「懷著愛,一如既往。」
鏡中的朱自清突然改換成小女子、小媳婦的口吻,哀哀切切地訴說著自己愛笑的天性與不笑的歷史:「那時我家好像嚴寒的冬天,我便像一個太陽。所以雖是十分艱窘,大家還能夠快快活活的過日子。」、「初到你家的時候,滿眼都是生人!我孤鬼似的,便是你,也是個生人!我時時覺得害怕,怕說錯了話,行錯了事。他們也再三教我留意。這顆心總是不安的,那裡還會像在家時那樣笑呢?便是有時和他們兩個微笑著,聽見人聲,也就得馬上放下面孔,做出莊重的樣子。」女性意識的覺醒正是五四最宏亮的聲音。唯有文人,抓住了他的時代。
還有呢,鏡中的吳宓,年輕時代遍遊歐洲,歷俄、英、法、德、比、瑞士等國,又在牛津大學和巴黎大學求學。一生學問極為淵博。在清華大學執教期間,他就是「清華的一個精神力量。」到了文革期間,吳宓已是古稀老人,即使被打得左腿骨折,也堅持不批孔。「沒有孔子,中國仍在混沌之中!」他早年愛慕燕京大學陳仰賢,可是陳仰賢最喜歡葉公超;後來又愛上了袁永熹,可是袁永熹嫁給了葉公超;據說他也曾苦戀歐陽采薇,可嘆「薇最傾情於葉公超」。人生啊!說有多成功,就有多失敗!
最後,我又回到了自己的時代,一個最無情而又到處充滿了真性情的時代!《午夜巴黎》的男主角也沒有繼續耽溺在已經流逝的歲月裡。他不再向上追尋文藝復興,並不是因為不愛竇加和高更。而是因為文藝復興應該就在現代,此時此刻,在你和我的眼中心中。
依然是徐志摩的那首詩,最牽動我的心:「在冷峭的暮冬的黃昏,在寂寞的灰色的清晨,在海上,在風雨後的山頂──永遠有一顆,萬顆的明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