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論
你自認為是女性主義者嗎?
你認同女性也是人類,且應該被看作是人一般地被對待嗎?你認為女性應該與男性一樣,享有相同的權利與自由嗎?如果答案是肯定的,那麼你就是一位女性主義者──至少長久以來,所有的女性主義者都如此堅稱。
即便字典中對女性主義一詞的定義簡單明暸,即便我曾在非營利組織中從事婦女運動的倡議工作多年,我現在已經不使用這個標籤來定義自己了。如果今天你問我是不是一位女性主義者,我不但會否認,嘴上可能還會帶著冷笑。
別擔心──我並不是因為害怕被世間男女妖魔化成那種不刮腿毛、成天生氣、仇視男性的女性主義者,才否認這個稱號。我也不會一再向你重申我其實相當友善、我其實非常理智、我其實服膺異性戀霸權、我其實喜歡男性,以及我其實並不排斥性愛──即便在過去這十五年來,上述這些聲明彷彿成為所有性別論述/女性主義者書寫的起手式。
真要說起來,上面這種強調自己很無害、不張牙舞爪且人盡可幹的姿態,才是讓我開始拒斥使用女性主義者一詞的真正原因。對於所謂的失格女性主義者討論、各種《塔木德》式的行為規範探問(「請問女性主義者可以幫私處做蜜蠟除毛嗎?」)、不斷向觀眾(尤其是男性觀眾)重申自己要的並不多,或者強調自己並不是要無限上綱(「相信我們,其實我們也搞不懂安德莉雅・德沃金(Andrea
Dworkin)到底在說什麼。」),或把口交視為傳教般的偉大行徑──這些在在讓我厭煩不已。
在走向女性解放的路途中,不知怎地,讓女性主義成為普世價值儼然成為最有效的方法。然而,比起去創造一個更能吸引眾人的世界與哲學,去打造一個基於平等、社群與互惠價值的世界,反而是女性主義本身被認為必須要為了當代的男男女女,重新品牌化、重新行銷。
抱持這種思維的人忘記了,如果有什麼事情要能夠讓所有人接受,那它必然走向庸俗,越沒有威脅性、越無能,就越好。所以才需要擺那種無害的姿態。人們普遍不喜歡出現巨變,所以若想要爭取更多人的支持,女性主義的主張最好不要離現況太遠──只要大家做點小調整就好。
換句話說:女性主義必然會變得毫無意義。
基進的改變當然令人害怕──實際上,應該要令人畏懼。我所支持的女性主義,就是這樣一場顛覆式的革命:女性不僅是被允許參與既存的世界秩序而已,而應該是能積極改造這個腐敗至極的世界──打從創始之初,這個秩序就是遵循父權的邏輯而生,目的正是要征服、控制與毀滅所有試圖挑戰的人。女性不該只是去敲敲教會、政府機關、資本主義市場的大門,客氣地請求進入,而應該是要大膽創立屬於她們自己的宗教體系、政治體制與經濟制度。我所主張的女性主義,不是等到推動多年回首才發現彷彿「萬事如舊,只是變得更好」的那種漸進式的改變,而是一場燒毀萬物、洗盡鉛華的烈焰。
催生既有體制的本質就是壓迫,而對如斯的體制呼籲「呃,請不要再壓迫我了好嗎」,完全就是請鬼抓藥單。唯一值得我們投入精力的事情,就是要徹底瓦解並全面取代現有的制度。
這就是為什麼我對這樣的女性主義如此無感──浮躁地強調「自我培力」,心不在徹底破壞父權文化,只志在提高女性執行長或女性軍事將領的比例。
這樣的女性主義不需要思考、不需要不適感、也不需要真正的變革。
如果女性主義是一套世間男女都能欣然接受的普世價值,那就不是我要的女性主義。
如果女性主義不過是把個人成就偽裝成政治進步,那就不是我要的女性主義。
如果自稱為女性主義者,就必須要反覆重述說我沒有生氣、我沒有威脅性,那就不是我要的女性主義。
因為我很生氣。而且我確實很有威脅性。
如果女性主義是:
●一種自戀、自我耽溺式的思考過程:只要我定義自己是女性主義者,無論我做的事情有多庸俗或多保守,那都是女性主義的行為。換句話說,不管我做什麼,我都是英雄。
●為了讓女性能夠平等參與這場壓迫弱者、壓迫窮者的遊戲而做的努力。
●一種用來羞辱並且讓異議者噤聲的方法,因為天真地認為意見分歧或起衝突都是壓迫。
●一種防衛體制,可以透過警告、政治正確語彙、暴民規則、紮稻草人的方式,讓人永遠不需要覺得不舒服或者被挑戰。
●對著一隻鼻尖上沾著鮮奶的小貓,擺出攻擊姿態的狗。
●要花十年討論何謂好的電視節目,而何謂不好的電視節目。
●就像一款新改版的無味汽水──具有巨大市場潛力,主打喜好和平理性、溫良恭儉讓的族群,經科學證實可以消除骨中鈣質,讓你越喝越沒骨頭。文案:「去吧,做隻怪獸。你值得的。」
●志向:雖然覺得失敗者很淒慘,但反正事不關己。將成功人士視為榜樣,盡力模仿學習他們的生活方式,期待終有一天自己的生活能跟他們一樣完美──經濟富裕、生活舒適,且臀部緊實。
如果女性主義的內涵是如此,那麼,我不是女性主義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