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序
失敗,才是人生的高潮
「右任,你確定要把你們夫妻私人的信件放進這本書裡嗎?即使裡面提到你們的性生活也沒關係嗎?」朋友好奇的問我。
我開玩笑的說:「當然啊,你就知道我這個人沒隱私,但更重要的是,因為你現在看到的『我』,是每一分努力,每一回跌倒,每一滴不爭氣的眼淚,每一次和太太的親吻,每一次和夥伴的爭吵和歡笑……所有一切和一切累積而來的『我』,沒有這些細節,就沒有你眼前的這個人了!」
面對朋友的問題,不禁讓我思考著,在這個社群媒體爆發的時代,大家總是習慣性的略過某些不起眼的細節,展現出自己最美好的那個畫面:明明皮膚沒有那麼光滑,所以美肌功能就開到最大;明明眼前的風景普通,所以就透過修圖軟體讓大家都羨慕我所處的環境;在這樣光鮮亮麗的網路世界看著別人的生活,我們是否有時會對身邊的光景、對自己的生命產生不切實際的期待?
麥可.喬丹在籃球史上締造許多難以打破的紀錄,被稱為最偉大運動員之一的他曾經說過:「在我的籃球生涯中,我曾經投籃失手超過九千次,輸了幾乎三百場比賽,有二十六次投不進大家期待我能扭轉比賽的決勝球,我的生命一次又一次不斷的重複失敗,而這,就是我成功的原因。」
的確,現實生活中的成就不都是一次又一次的嘗試和挫折堆疊起來的嗎?如果把我們生命中的任何一段故事抽掉,那我們今天是否就無法站在同一個高度來欣賞眼前的風景?
編寫這本書的過程,強迫我回想起過去的每一個小細節,有些曾在我的第一本書中提到,但更多內容則是我新的體悟與分享;幾萬雙鞋塞爆我家的慘況,老婆半夜陪著我的禱告,在非洲被搶被騙的無奈,數算每一次的失敗,每一次的困難,越是搞怪、越是離奇的狀況,在寫書的過程中才認知到,原來這才是人生的高潮,原來這才是最值得回味的一段過去。
或許,在未來的日子裡,當眼前壓力大到我即將撐不過去的那瞬間,我可以輕聲的對自己說:「你正在編寫下一本書最精彩的章節。」
所以,還是老話一句:「不要害怕困難,不要害怕跌倒,要害怕生命到最後沒有故事可以講!」
拜託!請穿皮鞋去領獎
「楊右任先生,恭喜您,獲選為今年『十大傑出青年』之一!頒獎流程包含參訪總統府等重要機關,以下一些注意事項,請您留意……」二○一七年,我接到了「十大傑出青年」的得獎通知。
雖然已經歷過幾關面試,接到得獎的電話,還是滿開心的。電話中,對方除了說明詳細流程,還說需要會見五院院長和總統,聽到這裡,我的協會同事們都叫我一定要穿得很正式,但沒出席過什麼正式場合的我,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該從哪裡找來正式的衣服。
那陣子,我在花蓮、台東演講,忙得不可開交,根本沒時間處理這些事,眼看下一週就要去總統府了,我靈機一動,打算穿一雙「半球鞋半皮鞋」的鞋子赴禮。當我還在佩服自己的機智,協會的同事白眼已經翻到天邊:「拜託,楊右任,請你真的要穿雙皮鞋。」
「楊右任,三十歲,『舊鞋救命』發起人,現任『舊鞋救命國際基督關懷協會』理事長,二○一四年開始在台灣募集鞋子,送到有需要的非洲國家偏鄉,包括肯亞、烏干達、南蘇丹、史瓦帝尼……並且在當地建學校、蓋水井、執行沙蚤醫療計畫,幫助許多孩童重新上學……」
頒獎典禮當天,我穿著一身還算體面的打扮,出現在會場,而螢幕上播著得獎者的介紹影片,隨著字正腔圓旁白出現的,是我在肯亞的身影,正忙著幫一個肯亞小孩清理腳趾。畫面中的我理著小平頭、穿著簡單的短T短褲、手腕一排刺青,簡直就是個毛頭小子,相較於現場身著西裝、正經八百的人們,坐在一旁的我,對比還真強烈!
應該沒什麼人知道,我腳上穿的皮鞋,是不堪同事咄咄逼人、典禮前一天半夜趕到家樂福買的一雙三百塊皮鞋,而我身上那件合身的西裝外套,是我唯一一件比較正式、從路邊撿來的衣服。某一天,我跟太太在住家附近的中原大學散步,突然看到前方有一件西裝外套被丟在路邊,就撿起來穿穿看,沒想到,咦!還滿合身的!我就將這件外套帶回家了;每個星期日,還常常穿著這件外套在教會演講。大家聽說後都笑我,穿著路邊撿來的外套去見總統。
穿便宜的鞋子、路邊撿的外套,在台灣大概會被視為不尋常的舉動,不過,對我在肯亞偏鄉遇見的那些孩子來說,幾乎是他們的日常。
三年多來,我一直和某種形象一起出現在媒體上:隨性、衝勁、一雙雙黏著泥土的腳—無論是沒有鞋穿的肯亞小孩,或是我那雙沾滿黃土的球鞋。二○一四年,二十七歲的我不小心送出一個裝滿鞋子的貨櫃到肯亞,意外開展一連串的當地工作,包括義診、社區衛生、貧童就學、女孩衛教……肯亞偏鄉的大太陽、漫天的風沙,是我最熟悉的場景,突然面對精緻的鎂光燈、鋪著紅毯的高級府邸,反而有點不自在—畢竟,我和太太連婚禮都是雙雙穿著牛仔褲跟帆布鞋出場的。
邀請非洲好友一同致詞
同樣不自在的,還有我的肯亞朋友傑森.牧登約(Jason Mudenyo)。他是我們在肯亞的夥伴道森.牧登約(Dawson Mudenyo)牧師的兒子,正在台灣當一年的交換學生。典禮這天,我向一些感謝的人致意後,就邀請他代替我致詞。
傑森滿臉緊張地上台,講了幾句中文的自我介紹,然後說:「我來自肯亞,現在正在台灣念書。我第一次認識右任,是在我的家鄉基塔萊(Kitale),看見他和我們一起生活,忙著分送台灣來的鞋子給需要的小孩。這段時間,我看到很多台灣人在肯亞偏鄉付出的努力,我相信有你們的協助,我們有一天可以讓自己的國家變得更好,感謝台灣。」那天,道森和太太也在台下,驕傲地看著兒子站在台灣總統府裡的頒獎典禮,介紹自己的家鄉。
現在想起來,還是滿不可思議的。沒想到有一天,我會和另一個國家的青年一起站在台上,分享許多動人的生命故事—畢竟,曾經在許多人眼中,楊右任只是「小屁孩」「問題少年」的代名詞。
報告老師,我現在靠嘴吃飯囉!
從小,只要提到頂嘴、睡覺、遲到,在老師們腦海中浮現的臉龐,我一定是固定班底。「楊右任!上課不要睡覺!」「楊右任,為什麼又遲到?!」「楊右任!課堂上安靜一點!」每次老師喝斥完,我就摸摸鼻子安靜,但閉嘴不到幾分鐘,又忍不住開始跟旁邊的同學打屁,直到老師終於抓狂地高分貝大喊:「楊右任!這麼愛講話,以後是能靠這張嘴吃飯嗎?!」
獲得「十大傑出青年」那天,講完感言,我腦中突然想起老師說的這句話,在「舊鞋救命」團隊裡,我常常必須擔任向外溝通、傳遞願景的角色,夥伴有次忍不住說:「你這張嘴真的滿厲害的!」當下,我很想告訴那位老師:「老師,我現在真的在靠這張嘴吃飯了。」
寫信給「未來的老公」
可樂在單身時期有一個習慣,就是寫信給「未來的老公」,每封信都洋洋灑灑寫著她的夢想、生活裡的快樂和困難。一路以來,她身邊也出現過一些追求者,但最後都因為實在和信中這位「未來的老公」形象差距太大,所以她知道,這些男生不會是她生命的另一半。她的信是怎麼寫的呢?以下是其中幾封的內容:
Dear My Man:
我決定今天要開始寫信給你。希望我不用等太久,就能和你在一起。
讓我先這樣說吧,我真的很高興我們終於在一起了!我很確定,我們前方的日子不會總是陽光普照,有時候你會想殺了我,有時候你就是無法讓我閉嘴,有時候無論如何我都不想講話,先跟你說聲抱歉,只要記得我真的很愛你!:)
最近我常常想著你,記得我朋友肯黛絲嗎?她這週訂婚了。還有,瑞秋交了一個男朋友。我必須誠實地說,我有一點嫉妒,真希望你現在就在這裡。我希望我們可以抱著彼此入睡,希望每天早晨可以從你懷中醒來,希望你常常親我的臉頰,希望你常常對我說「我愛你」。我希望我們越靠近彼此,就成長得越多。我希望你會常常提醒我,把上帝擺在生命的第一順位。
謝謝你愛我,謝謝你等待我。我希望我會是你全心等待的那個人。
可樂
嗨!寶貝:
我想跟你說我愛你!我知道我甚至不知道你是誰,但我真的愛你!
我很抱歉,我曾經將我的愛給了別人,但請你知道那已經都過去了,而我真的愛你:)
今天我很興奮,而且,有一點害怕。我剛從一場宣教課程回來,上帝在過去這幾週教了我很多事。
寶貝,我希望你同樣跟我擁有對這個國家的愛,我非常喜歡台灣人,這一週,我覺得上帝讓我看見祂有多愛這個國家與這裡的人民,我覺得我會在這裡待得非常久。所以,我希望你擁有和我一樣的熱情,雖然我知道你一定會的……因為你是我一直在等待的那個人,哈哈!我決定,除了你之外我不會和其他人在一起,所以,先謝謝你這麼熱愛台灣!這麼熱愛上帝所愛的世人!當然,也要謝謝你這麼愛我。
我祈禱,我們可以一起建立我們的生活,在彼此的關係中永遠將上帝視為第一順位,不管我多想用自己的方式改變你,都讓我們先轉向上帝。
聽起來有點白癡,但是我真的很期待,有一天我們過著沒有錢、沒有食物,只能依靠信仰的生活,一想到我就很興奮,去見證神如何供應我們的一切需要。寶貝,我真的很希望你和我一樣瘋狂,不然我一定會嚇跑你,哈哈。
好啦,我現在要睡覺了。我好期待能夠和你一起開始全新的生活,我希望這一天能夠很快到來。
愛你的可樂
生病,只因沒鞋穿
結婚後,我們過著很簡單的日子,如果你曾看過我們的新聞,就會知道我們常常被報導成「低收入戶」,因為我們大部分時間都花在沒有薪酬的教會服務上,主要的收入都來自我在補習業教英文的工作。
結婚一年後,我們迎來第一個女兒恩亞的誕生。我的岳父很興奮,特地來台灣看小孩,也關心我們夫妻倆的近況。聊到彼此的生活時,岳父說,在他服務的肯亞偏鄉,有許多小孩輟學、生病、失去生命,只因為沒有鞋子穿。
原來,肯亞的偏鄉有一種寄生蟲,叫做「沙蚤」(Jigger),這些沙蚤會鑽入當地人的腳指頭跟指甲,留下傷口;一旦腳上的傷口直接碰到地上的泥土、垃圾和病菌,就容易導致併發症。輕微的話,會導致雙腳潰爛,嚴重的話則會截肢,甚至奪去一個人的生命。
那麼,只要別光腳走在路上,應該就能預防沙蚤吧?「但是,他們都是偏鄉的窮人,每天的開銷光食物就要煩惱半天了,鞋子根本不會是支出的優先選項。」岳父說。
很難想像,一個小孩竟然會因為沒鞋穿而失去生命,可是,我們遠在台灣,沒人、沒錢、沒資源,好像也幫不上什麼忙。
家被鞋子淹沒啦!
當時,我姊姊一直向爸媽傳福音,爸爸從一開始的冷感,到後來開始看一些基督教節目,很受感動,過年時,就決定去找一間教會。沒想到那陣子,我爸媽每次聽講道,都覺得好像是上帝在對他們說話,回應他們人生裡的一些困難跟問題,很快就決定一起受洗,漸漸走出破產與憂鬱的陰霾。
也不知道為什麼,他們受洗後沒多久,我突然想起岳父提到的肯亞小孩,又想到家裡的鞋工廠雖然關了,但還剩下一兩千雙庫存—也許,我可以將這些鞋交給岳父!
只是,算一算,如果想以最便宜的海運送鞋到肯亞,將一個最小的貨櫃裝滿的數目,遠超過我現在能捐的一兩千雙。於是,我設計了一張募鞋的文宣,想了個標題「舊鞋救命」,放上網路,看看能不能募到需要的數量。
隔天早上,三大輛郵局的綠色貨車停在我台中老家門口,貨車門一打開,滿滿都是包裹,我們的臉瞬間跟郵局的貨車一樣綠。
第一週,我們家湧入了五十箱鞋子,第二週,變成幾千個包裹送到眼前,我們才知道「事情大條了!」我家客廳瞬間變成「資源回收場」,一雙又一雙的舊鞋、一袋又一袋的鞋盒,層層堆放,交疊如山。原本屬於沙發、電視、桌几等家具的位置,全都被鞋子淹沒得無法辨識、不見蹤影。我傻眼地看著眼前的景象,心想:「天啊!怎麼會這樣!」
沒想到,這只是開始。每天,一輛輛郵務車往我家開,一包包鞋子往我家倒。一天三千個包裹,我們就簽收三千次,整個家都被鞋子塞滿,還得一雙雙整理、挑選、清潔。我們的爸媽、親友、鄰居朋友、隔壁小孩、教會青年……全都來幫忙,每天忙得不可開交。我哥原本從事電腦維修,那段時間,鄰居路過門口,都好奇地問他:「你們現在不做電腦維修,改做資源回收囉?」
很快地,這件事也引起了媒體的注意,網路、電視台、雜誌報刊……都來採訪我們。那年年底,我與可樂的身影登上了《壹週刊》,照片裡,除了我跟可樂,剩下的都是鞋子—因為,我們總共從台灣各地收到了五萬雙鞋。
最後,我們終於募到了所有的鞋子和運費,剛好裝滿一個四十呎貨櫃。貨櫃一寄出,我就將募鞋這件事拋到九霄雲外,回到原本平靜的生活。
連商業力量都懶得觸及的角落
這趟肯亞初體驗,我待了十天,拜訪了基塔萊的加拿大有機農業機構「有機為孤兒」(Organic 4
Orphan)、哈瑞給(Khalwange)村莊、埃爾貢山(Elgon)與幾間孤兒院。在這裡,有著偏鄉地區都會遇到的問題,教育、醫療、工作機會等各種資源的缺乏,加上普遍性貧窮,許多家庭都在生存邊緣掙扎;而交通不便,道路顛簸,加上天大地大,每次移動,動輒都是三、四小時的車程,一般的商業行為距離居民生活很遙遠,也使得在地的扶貧工作、物資輸送進度總是緩慢。
其中從平地到海拔三、四千公尺的埃爾貢山上,要開三小時的車,在蜿蜒的泥巴路上前進。我們往山區送的鞋子,大多送來這裡的兩間學校,一間是公立學校,另一間則是岳父蓋的學校。雨季時,在山上放眼望去,一片的綠意與遠方層層疊疊的山巒,感覺像將整個國境盡收眼底,甚至還可以看到烏干達邊境;說這裡是與世隔絕的桃花源,一點也不為過。山上的村落生活自成一格,居民都住在稻草屋頂、泥土塊搭建的圓形房屋裡,屋旁就是田地,種些賴以維生的蔬果,山坡間也有雜貨店、水井,甚至電影院—在一間小小的泥房裡,牆上貼著幾張復古的電影明星海報,幾排桌子、一台小電視,就是觀影的奢華享受;在這隱世一方的山村,是少數能見的外來影響。
而無論在哪裡,都可以看見赤腳的孩子,腳上有被沙蚤侵蝕的痕跡。這些孩子大多出身貧窮,衛生環境不好,家裡又沒有鞋子,無法預防沙蚤的侵入;當腳上沙蚤留下的傷口直接碰到地上的泥土、垃圾、病菌,就容易導致併發症,輕微則雙腳潰爛,嚴重則會致死。通常我們送鞋時,會與當地的學校與沙蚤組織合作,請護士與社工來清沙蚤,並對師生與村莊宣導衛生教育,保持環境清潔。
權衡如何善用鞋子這個資源
為了不讓受助者養成依賴別人的習慣,我們都不將資源隨便交到別人手上,而是透過當地草根的家庭教會,或是已經一直努力在嘗試改善自己環境的關鍵人物,提供他們資源上的協助。
例如,在烏干達的埃爾貢山區,有一位牧師意識到教育的重要性,於是從十年前開始,他就自己以泥土蓋了一間學校,並照顧了幾百名學生,但因為經濟和資源有限,他能夠為孩子做的也就相對有限。當岳父詳細了解他的狀況後,立刻就為他們籌畫了擴校的計畫;如果在物資缺乏的情況下,這位牧師就能替當地居民做這麼多事,那麼當他多了一些資源,又能成為多少人的祝福呢?
二手衣鞋的貿易,是支撐東非國家經濟的一股力量,但我們拜訪的地區,很多是連商業力量都懶得前往的地方;這些人活在赤貧邊緣,連資本主義都將他們排除在外。大部分居民由於緊急的健康因素,使用這些鞋子的方式,當然第一優先就是穿上它,但有時候,我們會依照個案的狀態去使用這些資源。
例如,曾經受「三立電視台」採訪的一位女性珍(Jane),是我們可靠的當地夥伴。珍的丈夫是一位牧師,兩人除了照顧教會和一些家庭,還收養了一群孤兒,後來先生過世,珍就扛下了所有家計與孤兒院的需要。當時,我們和她深入聊過後,知道她以前也曾做過小生意,只是後來忙著教會與孤兒的事務而中斷,評估後,我們決定給她六袋鞋子,讓她重新開始小生意。慢慢地,她從賣鞋,轉而賣起床單、摩托車零件,現在她經濟已經可以自主,孩子有一個上了大學,一些正在讀高中,學費都能付清,可以照顧身邊更多的人。
因此,我們的鞋子送到偏鄉,到了當地,的確可能進入二手貿易的體系。但這些資源進入了最底層,讓這些家庭可以擁有一些資本,進而翻身、達到經濟自主。
很多人都會問我,這條路上遇過最大的困難是什麼?我的答案是,投入非洲偏鄉扶貧這一塊,我看不到答案;當我越做越深、越來越投入,我就知道太多東西都是跟政治綁在一起。一個國家的基礎建設、政府效率、教育水平,主宰著人民的命運,到最後,我們能做的真的非常有限。但是,如果我能幫上一個村莊,我就要繼續做下去;如果我能翻轉幾個人的命運,那些靈魂都是重要的。
所有民間援助,最終都無法避免國際政治與經濟的問題,有些問題超出了我們的能力所及,只能期待當地政府盡早負起應負的責任。我們能做的,是想辦法將外來援助轉為當地自立的能量,直到當地人不再需要我們。
真正的男人!
從奈洛比到基塔萊,最快的方法是國內轉乘十多人座的螺旋槳小飛機。從奈洛比出發,經過一小時飛行,就會抵達瓦辛基蘇郡(Uasin Gishu)埃爾多雷特市(Eldoret)的埃爾多雷特機場;出了機場,再開兩小時的車,才能抵達基塔萊。如果你晚上才抵達埃爾多雷特機場,大概會有一小時的車程,一路上都沒有路燈。
出關時,不能太張揚,也不能對軍警拍照,否則很可能被攔下來刁難一番。我們一家有黃種人、白種人,還有個小小混血兒,一路都備受路人的目光關注,畢竟,在這個偏鄉小機場,到訪的旅客已經很少了,外國訪客的身影更是稀有。
當我們在街上走著走著,常常會有路人盯著看,互相竊竊私語一番再笑出來,原以為是因為外國人的身分,後來才知道,在肯亞這個多少還是男尊女卑的國度裡,我和太太輪流背著恩亞的行為對他們而言非常罕見。在這裡,男人總是自己走在前頭,太太在後面背著孩子、拎著大包小包;而越是偏遠的地方,一夫多妻的狀況越是普遍,某些人甚至清楚自己有幾頭牛羊,但不曉得跟幾個女人生過幾個孩子!所以,每當他們在旁邊笑著看我們一家人的時候,可樂都會停下腳步,微笑的跟他們說:「這才是真正的男人!」
不過,我們受矚目的程度,遠比不上恩亞。無論去哪裡,恩亞都成了被圍觀的猴子。因為大家很少看到「白人」小孩,一看到她就想摸她、抱她。恩亞的同行是這趟旅途中最受台灣親友爭議的一件事:
「那邊衛生環境這麼差,她生病怎麼辦?」
「你不怕她有危險嗎?」
我們了解親友的擔心,但仔細想想,可樂小時候不也是一樣,被岳父到處帶去條件較差的國家嗎?她所擁有的愛心和世界觀,不也是因此培養出來的嗎?我們夫妻或許無法賦予女兒最好的生活品質,但希望她能夠看見,爸媽擁有的最大財富不是金錢,而是上帝和人們的愛。
這兩個月,我們接受道森一家款待,可樂很快就和道森的太太伊莉莎白變成好朋友。她是個家庭主婦,以前曾經嘗試做幾次生意,但發現自己實在不是經商的料,就在家照顧三個小孩,其他時間都到監獄、學校、村莊,關心當地的女孩。
買不起衛生棉的女孩
一次聊天時,伊莉莎白告訴可樂,基塔萊很多女孩會因為買不起衛生棉,使用一些牛皮、塑膠布、芭蕉葉、髒污的布料來襯墊,不但容易感染細菌、引發衛生問題,也會因此受傷。有些女學生因為擔心散發異味、經血外漏,會在月事期間曠課,造成課業落後、輟學,只好早早出嫁,再次進入貧窮的循環。
還有些不安好心的男人會到貧民窟,以衛生棉為交換,和女孩發生性關係,甚至因此傳染愛滋。伊莉莎白說,學校會教性教育,但是有些鄉下的女孩無法繼續受教育,觀念並不完整。而上一代女性,很多人處理月事的方法就是坐在地上等它流乾—反正整天閒來無事,有大把時間可用—就這樣將這些錯誤方法教給下一代。
可樂將這件事告訴岳母,岳母就在加拿大找了一間專門做布衛生棉的組織「女孩的日子」(Days for girls)和可樂聯繫。可樂發現這個組織的布衛生棉版型是長方形,內底有一塊布墊可以替換,但是,裡面的防水布料大多是在加拿大、台灣才買得到的材質,她就開始到處去逛市集、挑材料,修改成當地婦女可以自己製作的版本。
確定布衛生棉的製法後,我們開始到不同村莊開課,教當地婦女自製衛生棉。教了幾堂課,可樂發現有幾位婦女學會之後,還跑去教更多人,她非常開心,這代表她們真的不需要我們,就可以用當地材料教自己人。
我們選了其中三名最積極的婦女成為種子老師,克莉絲汀、海倫與謬達,都來自不同村莊。教她們怎麼進行布衛生棉課程並回報成果,也支付她們月薪。
克莉絲汀是哈瑞給村裡一位私立學校校長的太太,她家是一間小泥房,就建在學校旁邊,平時協助管理校務。以前,克莉絲汀會自己買消耗式衛生棉給女學生用,使她的財務相當吃緊,也無法徹底解決女孩的問題。
海倫則有一個紡織工作坊,她平時會幫學校做制服,也會自己設計一些服飾、內衣褲,拿去市場賣,也會自己開課教縫紉。多了布衛生棉的工作之後,她會與各間學校配合,到校內教學生製作布衛生棉,過程中,她有時會發現一些家境不好、可能無法繼續就學的女孩,就將她們接到自己的工作坊裡,提供她們食宿,不但上學距離更近,也教她們縫紉衣物,拿去市場上賣,供應自己的學費與家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