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下十八度的願望

自序

讓孤鷹翱翔            

陳景聰

　　那天，新聞報導了臺灣貧富差距過大，和年輕人面臨低薪的窘境。

　　看過新聞，我開始創作《零下十八度的願望》。我原本打算寫一篇讓冰雕老鷹實現願望，飛上天際去翱翔的快樂童話。然而思緒卻被新聞報導的內容纏住，心情隨之低落下來。我的子女和學生都還不諳世事，等他們走出校門，到社會立足，將要面對的，會是怎麼樣的一種困境呢？

　　想著，寫著，心情越來越沉重，原先構思好的冰雕老鷹竟然飛不起來了，化成鐵籠中的那隻孤鷹－－他是我的學生，一個曾經當眾羞辱我的天才……

　　數學課，我在黑板出考題，學生在我背後抄考題。突然有同學大聲報告：「老師，王一方（化名）對你比中指！」
　　我驀地轉身，質問坐第一排的他：「你明知這是錯誤的行為，而且一定會被同學看見，為什麼還敢這麼做？」
　　「你擋到我要抄的題目！」他神情淡漠，回答得理所當然。
　　全班一片嘩然，我只好中斷考試，跟大家講述前不久喧騰一時的新聞，來告誡同學：

　　有一輛救護車載著病患趕往醫院急救，被一輛緩慢的轎車擋住去路，便鳴喇叭示意轎車讓路，卻引發轎車駕駛不滿，非但惡意阻擋，還將手伸出車窗，朝後方的救護車駕駛比中指。

　　事件曝光後，轎車駕駛罔顧人命的行徑激起群眾憤慨，他的身分也被起底公開，居然是就讀臺灣大學博士班的學生。這種高學歷低品德的舉動，更招來民眾嚴厲撻伐。結果他不僅觸犯法律，也受到校方最重的懲處。

　　分析過新聞，我提醒著：「隨時隨地要控制好自己的情緒，免得因一時衝動，害自己後悔終生。」
　　王一方是個無法控制情緒的孩子，我知道對他講道理終歸徒然，但還是想給其他同學一次機會教育。
　　剛接這個班級時，我檢視學童資料，發現班上有一位推理能力勇冠全五年級的學生，欣幸不已！他就是王一方。
　　然而王一方的表現卻令人失望。他成績不錯，但我行我素，難以溝通，經常破壞團體秩序犯眾怒。
　　「老師，我們玩『天黑請閉眼』，邀王一方，他不肯參加遊戲，卻在背後洩漏我們的身分，害我們玩不成！」
　　面對同學的告狀，王一方突然跪下猛磕頭，嘴裡哭喊：「對不起！對不起……」嚇傻了大家。

　　他有咬指甲和筆尖的習慣，偶爾咬壞了原子筆，卻在課堂上哭鬧，怨怪原子筆，也擾亂了課堂進行。偶爾蜜蜂飛進教室，同學們專心依舊，可是他總控制不了自己，倉皇閃躲，鬧得課程無法進行。

　　王一方生在極弱勢的單親家庭。我擔憂他有障礙問題，想請他母親同意讓輔導室協助進行鑑定，被拒絕後，改請他外公協助，外公卻認為他只是「頑劣」而已。

　　我不肯放棄。王一方的媽媽不接電話，我就把他在學校的脫序行為寫在聯絡簿告知，希望她能正視這個問題，換來的卻是她的不諒解。
　　王一方很在意分數，但考試總會粗心，成績並不突出。可我仍相信他有金頭腦，因為只要題目偏難，他就能考滿分。

　　升上六年級，為了幫助同學提早適應文言文，我從《笑林》挑選有趣的選文，先講過笑話，再要求他們背誦原文。頭一遭背文言文，同學們叫苦連天：

　　「老師，一百多字咧！我們早修背不完，明天再驗收啦！」
　　同學開始討價還價，王一方卻舉手說：「老師，我背好了！」
　　才兩分鐘，他竟然背得一字不差。
　　原來他不僅推理、運算能力超強，記憶力更驚人！
　　事件發生後，我告訴王一方的媽媽：「我肯定你兒子是天才，但也有心理障礙！他的心像一座鐵籠，把自己關在裡頭，讓自己變成一隻孤鷹。」
　　我以臺大博士生比中指觸法的新聞為例，嚴正的建議她要讓兒子接受鑑定，以求得保障。但她卻怒沖沖回應：

　　「我要帶我兒子去看醫生，證明他沒問題，然後就轉學！」

　　她帶兒子去看她就診的療養院醫師，得到「類亞斯伯格症」的診斷結果，這才明瞭老師是真正關心她的兒子。我幫王一方申請了助學金，請她帶兒子完成正式鑑定，然而，她始終沒讓兒子接受鑑定。

　　這群孩子上國中後，回來看我，我總忍不住跟他們打聽王一方的狀況。
　　「王一方每次段考幾乎都是校排第一，但還是怪。有一次因為沒考滿分，考卷一發下，竟
　　然當著老師的面把考卷撕掉，吞下肚子。」聽到這樣的回答，我絲毫不訝異。
　　國中會考成績公布，王一方除了作文，其他各科都滿分，是全校第一名。他來看我，問我：
　　「讀高中好，還是職校？」
　　「你有過人的推理運算和記憶能力，操作能力卻不強，當然要讀高中啊！」我斬釘截鐵：「你可以考慮將來當醫生。」
　　「我看到血會受不了，不能當醫生。」他回答：「我對機器人感興趣。」
　　「那更該讀高中和大學，朝程式設計發展。職校的學業對你而言太簡單啦！」
　　想不到王一方的媽媽卻收了職校的一大筆獎學金，讓兒子就讀職校。

　　後來有同學來看我，他會考成績差王一方一大截，現在卻跟王一方同班。他告訴我：「王一方現在更誇張了！染頭髮，每節課都在睡覺，但老師根本不理他，因為他每次都考第一名。」

　　聽到這樣的訊息，我感慨不已！這個天才學生錯失了多少學習機會？上天給他生在弱勢家庭，他的天才會不會就此埋沒？誰能伸出溫暖的手，打開他心中的鐵籠，讓那隻孤鷹沖向天際去翱翔？

　　滿心的憂慮，驅使我將《零下十八度的願望》寫成願望破碎的悲痛故事，同時也喚醒了我童年閱讀《人魚公主》的悲傷回憶。

　　記得我當時被人魚公主深刻的愛情感動了，熱切的期盼她的愛情會有圓滿的結局。當讀到人魚公主情願犧牲自己，也不願將尖刀刺向心愛的王子，最後竟化成海面的泡沫消失時，我內心不知道有多痛呵！彷彿故事到最後，那把尖刀竟是刺進我心坎，讓我不禁一遍又一遍回想那個故事，一次又一次感覺椎心的痛。

　　後來讀到《人魚公主》的原版《海的女兒》，我才曉得故事的結局其實是圓滿的－－人魚公主高貴的愛情感動了上帝，讓她得到不滅的靈魂，昇華到天上。這就對啦！安徒生是人類靈魂的工程師，他怎捨得寫故事傷兒童的心呢？

　　於是寫到冰雕老鷹、窮小子和鑿冰老人的願望都破碎時，我又寫了燃燒的願望，讓破碎的願望得到昇華，燃燒成一個溫暖的故事。
　　感謝四也讓這個故事出版了！希望它能感動讀者，燃起願望，帶來更多溫暖。

繪者的話

你我心中想望

南君

　　猶記與四也出版第一次合作，在當時也是自己參與內頁插畫的第一本出版品《怪榴槤的鬼主意：頭城搶孤》，一眨眼已經是五年前的事情了。

　　而去年再次收到四也出版合作邀請，詢問是否願意為一本名為《零下十八度的願望》繪製內頁配圖，殊不知當我在閱讀文本的一開始，早已著迷作者筆下的冰冷世界與故事情節。

　　故事敘述一位年輕人想成為冰雕師傅的願望，而那位慈祥的老人，為年輕人帶來了一絲絲曙光，故事一步一步也隨著作者順暢敘事與筆底生花的文筆，心思隨著情節安排而浮動著，並且內心一直揣測著作者堆砌的伏筆，像極了在大雪紛飛的街上，睜著眼，想看清前方的路，眼前卻是一片迷茫，而當伏筆揭曉的那一刻，心扉像是被強烈的撕裂著……，要好一會才能回神呀……。

　　因此能為曾獲「年度童話獎」的《零下十八度的願望》繪製內頁配圖是無比榮幸。

　　它不只是童話故事，更像是一則真實事件，故事中富裕與貧窮的對比，儼然就是現今社會的縮影，而年輕人的願望，不就是你我所追逐的想望嗎，而終究有多少人在回首一生時不帶著遺憾？又有多少人真的能實現自己想望？

　　《零下十八度的願望》寫的就是每個人心中的所望。

　　現實固然殘酷，但當你覺得社會不那麼溫暖，那麼從自身做起吧，做個給予付出溫暖的那個人，當一個、兩個、三個....越多人成為給予付出的那個人，慢慢的這個冷酷的社會就跟著改變了。

　　如同壁爐裡的薪柴，越多的薪柴燃燒，燃起的火紅也能讓越多人感受這股冉冉升起的溫度。

推薦序

愛，要及時擁抱
讀陳景聰新書《零下十八度的願望》

東海大學中文系教授  許建崑

　　在北國冰雕工作坊圍觀的人群裡，有一位眼神專注的年輕人。老師傅特地送他一組工具，渴望能收為徒弟，好把畢生心血傳授給他。好久好久，老師傅赫然發現木棚子外擺放著一尊冰雕塑像，以及那一組工具時，知道沒有看錯人。然而，年輕人並沒有重回工作坊，為什麼他不來拜師學藝？

　　時間流轉，生命機緣的改變。第二年冬天，老師傅把「願望」雕塑成冰老鷹，在展覽會中得到了第一名。第一名？不是大家所欣羨、所爭取的目標嗎？

　　年輕人終於在最後一天出現了。老師傅擁著他進入會場，鼓勵他拿起冰鑿，為大家做示範。他卻瑟縮不前，是什麼原因呢？

　　以多視角鑒察人生

　　作者陳景聰把故事聚焦在展覽會的最後幾天，讓會場裡的冰老鷹、北極熊、芭蕾舞孃夜深人靜時對話。展現了冰老鷹迥異於世俗的觀點，不再追求虛幻的「第一名」；而北極熊、芭蕾舞孃只關注著眼前競賽，不能體會冰雕主人的心思，更不能理解努力奮鬥的終極意義。景聰透過這些冰雕角色的歧見，來烘托熙熙攘攘眾人的價值觀。

　　故事倒敘一年之前，老師傅與年輕人初識；宛如伯樂相逢千里馬，內心的期待可想而知。然而，老師傅怎麼知道年輕人不堪酷寒的摧折呢？如果早知道，老師傅應該以厚厚的毛衣披在年輕人身上，或者脫下手套，送給年輕人啊！

　　展覽會的警衛只知道驅趕窮人，怎麼知道年輕人是未來冰雕高手？如果年輕人失去了雙手，又怎麼能成為冰雕高手呢？在乍暖還寒的時節，冰老鷹內心激昂澎湃，竟然讓自己爆裂成萬千冰珠。是老師傅的淚？景聰的淚？還是我們的淚？

　　故事收尾，壁爐裡燃燒的木頭述說著「願望」的故事。是安徒生〈小樅樹〉的再現，傳遞著人間情愛的密碼。也讓人想起唐朝杜甫，在自己茅草屋頂被颶風吹走的當下，還感嘆著無屋可棲的天下寒士。

　　俯瞰、平視與仰視的交替

　　南君的插圖，對景聰原作做了極佳詮釋。從封面翻入首頁，讓我們看見年輕人瑟縮握著拳到伸出雙手，已經暗暗點出將是個失去「手」的故事。南君先以天使般的角度俯瞰冰雕展覽場，轉以平視穿著厚呢大衣排隊等候入場的人們，接著讓人們以率意的態度穿梭在冰雕群裡。

　　然而下一頁，當人們仰視冰老鷹，嘴中嘈雜的評論，正顯現他們無知。冰老鷹始終俯視，宛如天使。鏡頭再度拉高，真正的天使正看顧著整個展覽會場。而老師傅雕鑿的虔誠、鷹的崇高、年輕人的凝視、老人被寒冬隔絕的希望、鷹的碎裂、與年輕人相逢時面部的特寫、遠觀這條淒冷卻有情的街道；每一張圖，都可以讓讀者深深感受景聰文字經營的企圖。

　　這是一個愛的故事。讓我們從迷失於人群的昏亂中，找回本心。愛，真的要及時擁抱，須臾不候。

推薦序

一本有餘韻的繪本

臺東大學兒童文學研究所所長 游珮芸
     
　　愛因斯坦曾說：「感情和願望是人類一切努力和創造的背後動力。」

　　你的願望是什麼？

　　記得小時候，每隔一段時間，就要寫一篇「我的志願」。小學時，寫過將來想當老師，理由是能作育英才; 也寫過將來要當護士，想要學習南丁格爾的精神，為戰場上的士兵療傷、為國犧牲奉獻。現在回想起來，那些都只是符合大人們期望的標準答案，從課本或兒童傳記上借用的「作文」，而不是真正發自內心深處的願望。

　　真正能激發人的熱情、讓人積極行動的願望，是什麼樣的形貌？在《零下十八度的願望》中，兒童文學作家陳景聰，為此做了淒美又深刻的詮釋。這篇童話故事設定在北國，零下十八度的冰雕展覽會場上，有熱鬧的參觀人潮，長毛象、美人魚、北極熊、芭蕾舞孃……，一座座美麗的冰雕作品，吸引參觀者的目光。聚光燈落在第一名的作品：「願望」，是一隻俯衝而下，栩栩如生的冰雕老鷹。

　　冰雕老鷹為什麼被創作者取名為「願望」？冰雕老鷹自己也想弄清楚，和其他冰雕作品議論著。這般「萬物有靈」的設定，有一種安徒生的《小錫兵》或王爾德的《快樂王子》的況味。作家用清新簡潔的文字，交叉編織了老冰雕家與一位想學冰雕的窮小子的相遇，老人想傳承技藝的「願望」與窮小子熱情學藝的「願望」，似乎將可造就更偉大的藝術作品。然而，事與願違，學了藝的窮小子，卻久久未再出現，讓老人失望了。直到冰雕展覽的最後一天，兩人在會場再度相遇，故事卻以震撼人心的結局收場……。

　　插畫家南君以纖細柔美的水彩質地，帶領讀者深入北國的冬天。歐式的建築、人群的服飾裝扮、各種視角變化的構圖，除了令人讚賞其精湛的繪圖功力之外，也傳遞了畫家投入的熱情與努力。插畫不只襯托文字故事背後的氛圍，也時以留白延伸意境，以懸疑感張力十足的畫面加深事件的衝擊力道。在文圖共舞下，讓本書成為展讀後，餘韻繚繞的傑作。

　　結局令人遺憾的童話故事，或許更能令人記憶深刻？至少，讀完《零下十八度的願望》，我又再度省問自己，什麼是自己人生的熱情所在？ 什麼是自己真正的願望？或許，讀完之後，你也會和我一樣，再想想，你的願望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