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你不能做我的詩
正如我不能做你的夢
胡適,1920,〈詩與夢〉,《嘗試集》
民國九年胡適出版《嘗試集》,做為白話文運動的一個重要指標,也就是拋棄古詩的格律,把詩的創作如同其他白話文體一樣處理。而這也是開啟華文現代詩創作的里程碑。從此詩人就分成二群體,少部分人像守住故紙堆中的老人,寫一些老祖宗留下詩詞遺話,大部分青年人熱衷於新文體的創作,其奔放到無天無地,惹得胡適也看不下去,才寫了這首詩與夢,聲明詩之創作是經驗主義,不能無釐頭亂放文句。這經驗主義的內涵為何,胡適並未深究。但從《嘗試集》中的作品,可以看出一些倪端,其內容包含三大類,一是蛻變中的古詩詞,另一是翻譯的英詩,最後才是胡適自己的新詩創作。更值得玩味的是魯迅在其中扮演刪斧大刀的角色,這有如孔老夫子刪《詩經》的味道。可以説就現代詩的發展來看,其經驗主義的一個源頭,就是洋詩的翻譯與模仿學習,但全世界的詩文何其龐大,華文世界至今也不過譯其皮毛而已,也就是華文現代詩,是將自身拋入全球拼音文字的詩文大海中,進為一種全球視野下的詩文潮流。其優劣好惡必在此潮流中載沉載浮。至於古詩的傳統,對於現代詩人而言,則一刀切開不予聞問,即不做其詩,亦不做其夢。但漢字畢竟非拼音文字,類比來説,漢字有如鉛球之厚重,而拼音文字如羽毛之輕浮。因漢文能望字生義,而拼音文字只有在發其音後才能知其義,以漢字習洋詩之困難,正在於想用鉛球學羽毛之飛揚,其表達自然處處受限,是以洋詩之翻譯常常碰到贅字之困擾。
若以古詩之傳統,則面臨格律音韻之困惑。秦王朝定書同文,音則依統治集團之母語為主,日常對話隨各地方言自便,溝通標準以文字為依據。到隋唐之際,因受佛經翻譯影響,南北雙方的文化精英交融出共同的聲韻標準,並以之入詩學成為官方科舉考試之依據,此中古音系,即成為漢詩押韻之準則,而詩同韻之共識,開創出千年的詩學傳統。漢字發聲以聲丶韻丶調所組成,傳統漢詩,調以平仄分野,在詩文中依序排列,而詩句之尾則配韻以呼應前後段落。最後則在句句間以對仗撐起塲面。但因元朝入主中國,北方音系重新洗牌,中古音系之唐宋詩詞,只剩南方方言才可押韻,故元明清三代文人做詩,只能查韻書來押韻,即官話聲韻已和傳統作詩脫節。當然各方言區仍有大量文士以自稱的讀書音來作詩。此正是民國初年新詩革命前,傳統漢詩的基本予盾格局。
個人是在做新詩遇瓶頸時,才慢慢回頭做舊體詩,本集中只能掌握今日北方音韻及對仗,平仄則不強求。以王國維先生的人間詞話做參考,做出不中不西,非新非舊格格不入的詩文,至於境界如何則留待歷史評價。也算是胡適《嘗試集》中那些古詩求變的一種延續,故集名《試嘗集》。幾十萬首傳統漢詩,是靠山也是競足的對手。從此新詩和洋詩比劃,舊體詩和古詩較量,漢文現代詩就在這種情境中,和相片及電影等新事物爭藝術的一席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