譯序
脆弱而溫柔的先知面貌
完成這本書的翻譯工作後不久,美國中情局解密了奧薩瑪‧賓‧拉登電腦硬碟裡的四十七萬份檔案,裡頭除了個人通訊紀錄外,還有許多電影、卡通及網路搞笑影片,包括《惡靈古堡》、《汽車總動員》、《湯姆貓與杰利鼠》等。這不是美國中情局第一次公開賓‧拉登私人檔案,這位蓋達組織領袖二○一一年遭美軍擊斃以來,已陸續完成許多個人信件、組織文件、藏書等的列表及翻譯,並開設了主題網站「賓‧拉登的書櫃」(Bin
Laden’s Bookshelf)。
這些賓‧拉登與蓋達組織相關的通信、所關注的國際新聞資料,想必對「反恐」工作多有貢獻,但令我印象最為深刻的卻是那些娛樂檔案。我想像著賓‧拉登只是一位父親的時刻,陪伴女兒看她最愛的卡通,和兒子來場電玩對決。我也想像他如平凡的上班族一般,在結束繁重的工作後,觀看過癮的科幻動作片排解壓力,又上網看到好笑影片捧腹大笑,忍不住要收藏一份在電腦裡。在這些檔案堆中,一個我們聞所未聞的賓‧拉登現身了。
接著,我想到了凱倫‧阿姆斯壯的這本《穆罕默德:宣揚謙卑、寬容與和平的先知》。把暴力組織的首腦和伊斯蘭最重要的先知聯想在一塊,實在非常政治不正確,但仔細想想,非穆斯林對這兩人的觀感和看法確實有些諷刺的雷同之處。十一世紀的十字軍東征開始,穆罕默德正式被抹黑為「江湖術士」,聲稱他用武力去逼迫他人改信宗教,伊斯蘭教的暴力標籤從此揮之不去,直到二○○一年九一一事件後,這樣的看法更是根深柢固。
不過,近年來隨著尊重多元文化的觀念愈來愈深入人心,同情的聲音愈來愈大,出現許多為伊斯蘭教平反的意見,高聲疾呼伊斯蘭教的和平本質。無奈世界各地「恐怖攻擊」不斷,眾人急於找出兇手,暴力組織樂於收割,這倡議與現實的巨大落差似乎造成了另一種對立,妖魔化穆斯林的言論愈趨極端。這兩派陣營是否有對話的可能呢?或許我們需要打開更多爭議人物的「書櫃」,試圖開展一種人性化的理解。
《穆罕默德》正是這樣的一本書,作者阿姆斯壯挖掘早期的穆罕默德傳記和眾多宗教研究著作,以澄澈而真摯的字句寫成,宛如穆罕默德一生的貼身敘事,刻畫出他在暴力分子和宗教領袖之外的第三種樣子──一個有血有肉的信仰者。
七世紀的麥加,蓬勃發展的市場經濟使得慷慨互助的遊牧社群精神日漸式微,真主降下的啟示填補了精神性食糧的空缺,而承接這份啟示的正是先知穆罕默德。阿姆斯壯筆下的穆罕默德,「即使荊棘叢鉤住了他的斗篷」也一心一意專注於完成眼前的目標,他正直善良,得到了「可信者」(al-Amin)的稱號。他的孤兒身分想必讓他更能感受弱勢者之苦,在他傳播啟示初期,追隨者幾乎不是年輕人,就是女性或奴隸。
此外,他對動物和小孩總是溫柔以待。他在躲避古萊須族的追殺時,隱身在郊外洞穴之中,仍小心翼翼不驚擾洞口的岩鴿;他十分鍾愛他的坐騎母駝,甫抵麥地那時,決定在母駝跪坐之處定居,相信牠受到真主的帶領。他喜歡抱著後來早夭的兒子在麥地那閒晃,難掩父親的驕傲四處炫耀兒子的可愛;後成為穆罕默德養子的奴隸柴德(Zayd)戰亡後,穆罕默德在街上緊抱著柴德的小女兒,試圖安撫她,自己仍止不住哭泣。他從未視妻子為他的所有物,對家務事也盡心盡力,照顧羊群,縫補自己的衣鞋。他的妻子們與他平起平坐,更能與他爭辯。
不過,穆罕默德曾經在養子柴德和他的妻子柴奈卜(Zaynab)仍有婚姻關係時,就愛上柴奈卜,後來他們離婚後,穆罕默德便娶柴奈卜為妻,而且當時柴奈卜是他的第五名妻子。這個故事或許令我們詫異,也「讓一些穆罕默德的西方評論者大感震驚,因為他們更習慣更禁慾苦修的基督教英雄,但穆斯林的文獻似乎不認為展現先知的男性活力有何不妥。」穆罕默德並非百分百完美的聖人,在宣揚教義的途中,為了和古萊須族人和解,他曾扭曲神聖訊息而遭天使質問,也曾不得已在毆妻的議題上對友伴妥協。這些跌跌撞撞更讓我們確知他不過是一介凡人,他只是神的使者,而非神的化身。
「萬物非主,唯有真主」是伊斯蘭教的至高信念。在阿姆斯壯所描繪的穆罕默德身上,可以看見「認主獨一」(tawhid)的信仰所孕育出的特質。因為順服於獨一神的最高權威,穆罕默德謙遜待人,過著簡樸自持的生活;因為感念真主施予人的恩惠,他提倡「課捐」(zakat)的傳統,鼓勵穆斯林捐贈部分收入,效法真主給予的精神,與弱勢者同甘共苦;因為真主為每一個民族都制定了各異的律法和道路,他從未強迫任何人加入穆斯林社群,也尊重不同的信仰。
這些細膩的故事正是這本書難能可貴的地方。歷史事件的綜覽描述或許我們都聽過不少,卻沒有太多人選擇描寫這位先知鮮活而飽滿人性的生命細節,與他所折射出來的伊斯蘭精神。這樣沉靜而力道十足的聲音,在現下針鋒相對的時代更顯珍貴。我們將能在這些故事中,看見信仰對世界的揉塑,同時看見自己相似的掙扎與情感。
我相信,這本書能夠觸發一絲柔軟的體會,讓我們在和解之路上邁進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