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讀
觸動感官與心靈的圖像語言
大一那年修英語語言學,老師是位穿著像英國紳士的神父,有一堂課,不記得什麼原因,可能是接近聖誕節期吧!他拿了許多西方名畫的幻燈片放給大家看,沒有多做解說。只記得在那間關了燈的教室裡,一幅幅色彩斑斕的圖畫接連出現,我深受吸引,彷彿感覺有一股力量在畫裡面召喚著我。
於是,我開始接觸藝術史,尤其是繪畫,漸漸學會欣賞主題與氣氛以外的抽象元素,包括線條、形狀、色彩⋯⋯和畫面布局,從中得到極大的興味。我發現越是耐看的作品,內容與形式的結合越是緊密,即使一看再看,依然找得到新鮮的感受。等到自己當了老師,除了藝術史的教材外,我積極尋找容易理解的圖像理論,就在這時看到了《圖像語言的秘密》當中「小紅帽」的圖例,如獲至寶;同時,我也在兒童圖畫書中發現各種圖像敘事的手法,兩相比對之下,更能解讀畫中訊息,學生和我都深受其益。
圖畫裡的抽象元素,就是圖畫賴以表情達意的語言,又稱為圖像語言,是視覺藝術不可或缺的形式。長久以來,東西方都有藝術家意識到圖像語言的重要,更有藝術家寫下心得,供後代參考,但是對大多數觀眾而言,圖像語言始終是個秘密,不容易參透。二十世紀,隨著抽象藝術和視覺心理學的發展,討論圖像語言的論述愈來愈多,其中有純粹藝術及心理學理論,也有清楚歸納出的抽象元素及其原理,供設計系學生學習運用。
即便如此,多數畫家和插畫家仍憑直覺、經驗和技巧創作,並不接觸這些理論,而莫莉・班也是在畫插畫多年後,才潛心研究圖像語言,她利用剪紙做實驗,經過不斷嘗試,歸納出十種圖畫原理(之後擴充為十二種),對她的創作大有幫助。這些原理淺顯易懂,跟人類的本能與直覺有密切關係,因此連孩子都能透過示範的圖例一步一步了解圖像語言的功能,大大增進他們的視覺素養。至於喜愛藝術、從事創作或是研究藝術的成人,也必定能從中得到新的眼光。
我初次接觸的《圖像語言的秘密》是最早的版本,由Bulfinch/Little Brown 於1991年出版,完整的書名是 ”Picture This: Perception & Composition”, 2003年,毛毛蟲兒童哲學基金會出中文版《圖畫・話圖:知覺與構圖》,由楊茂秀老師翻譯。其實,2000年SeaStar
Books曾將英文版改版重出,書名更動為”Picture This: How Pictures Work”,開本由橫長形改為較大的豎直形,並把左頁文、右頁圖的配置改為圖上文下,比例上圖大字小,版面顯得頭重腳輕,加上合併四頁的內容為兩頁,前後兩圖並列在一個跨頁上,破壞了翻頁間預測的趣味,為此毛毛蟲基金會特別徵求作者同意,依據舊的版本翻譯出版。
2016年,Chronicle Books 再次改版重出,作為二十五週年紀念版,就是大家手上的這個版本,書名沿用第二版的 ”Picture This: How Pictures
Work”。新的開本接近正方形,改平裝為精裝,版面重新設計,保留初版一頁文、一頁圖的優點,圖片大小也和初版相仿,不過四周留框,以淺灰色鋪底。文字版面也鋪灰底,排版錯落有致,字體和字型都有變化,以突顯作者歸納的圖畫原理,以及解說的重點,方便讀者查閱。此外,印刷的紙張不反光,閱讀起來更覺舒適。
除了開本與版面的改變外,作者莫莉・班也為新版增訂內容,過去她以「小紅帽」為例,整理成十種圖畫原理,包括形狀、位置、色彩、對比、比例等等,現在增補了規律/不規律,及動感兩種原理。此外,在新增的〈從構思到執行〉單元,她把自己的圖畫書《菲菲生氣了——非常非常的生氣》裡的四張圖拿來做例子,說明圖畫怎麼表達不同情緒。《菲菲生氣了》於1999年出版,是作者深入研究圖畫原理之後創作的,因此每個畫面的構成都經過縝密思考。之後,她又拿自己1983年作品《黎明》裡的一張圖為例,說明理解圖畫原理之前,畫家本身的直覺也能幫助她布局,表達故事的情境,只是當時並不知其所以然。
莫莉・班在書裡反覆說明圖畫的抽象元素與人類直覺反應間的關係,的確,我們對於形狀、色彩、線條等等的感受,大都來自真實的感官經驗和對形象的聯想。莫莉・班更提醒我們,其實這些元素也反映出生存本身的渴望與失落、滿足與憂慮、喜悅與恐懼⋯⋯。換句話說,圖畫裡的抽象元素一面勾起感官的直覺反應,一面也觸動人類情感與靈性中無法名狀的感受。如此想來,當年召喚我的,大概就是圖畫裡的這一股力量!
文/宋珮(藝術工作者)
前言
過去,我很以童書作家和插畫家的身分自得。有一天,我正在家裡速寫身邊的東西,有一位老朋友里翁(Leon Shiman)來看我。里翁建議我不要只畫單一的東西,要把不同的東西組合在一起畫。可是我愈是努力畫出整體的面貌,愈是不知道如何是好。當我們看著我的畫,一起討論的時候,里翁說:「其實你並不懂得圖畫的原理,對不對?」
沒錯,我不懂。我不懂圖畫的結構,我甚至不懂「圖畫結構」是什麼意思。那麼,我可以學嗎?
於是我去跟一位藝術家莎娃・摩根(Sava Morgan)學畫,她在紐約教學多年。我開始閱讀藝術和藝術心理學的書。我去美術館和畫廊觀賞圖畫,並且試著弄清楚我對它們的感覺,同時也去了解那些畫到底想表達什麼。然後,我決定跟女兒三年級那一班的小朋友一起畫圖,期望能夠透過教導來學習,畢竟教學相長是不變的道理。
和小朋友一起畫畫的時候,我發現我想要畫一些能夠清楚表達情緒的圖畫,同時又希望畫面很單純。我決定為〈小紅帽〉作插圖,因為這是每個人都熟悉的故事,而且我知道只要用幾個銳角三角形就可以讓大野狼現身。我採用四種顏色的色紙,紅、黑、淡紫和白色,剪出簡單的形狀。當孩子們告訴我怎麼可以讓一幅畫看起來更恐怖,或者是更舒服的時候,我們發現其實我們早就知道,圖畫和感覺之間有一些關聯,只是還沒有為它們定義而已。
對三年級的小朋友而言,這樣的課程並不是特別有用,因為他們覺得剪色紙太像幼兒園的孩子做的事,而他們已經三年級了!他們比較想知道怎麼把東西畫得像真的一樣。可是我知道我找到了可以繼續發展的課題,於是我把剪刀和色紙帶回家,繼續的裁剪、排列、觀看和思考。我開始看清楚圖畫上的一些元素會影響我們的感覺。
很快的,我想要看看我發現的原理,是不是可以讓其他人用在圖畫上。顯然比較小的兒童懂得這些原理,但他們對於怎麼把抽象的幾何形和情緒表達結合在一起,沒有多大興趣,因此我轉而去教八年級和九年級的學生,然後教成人。他們的作品讓我相信,任何人都可以運用幾種明確的圖畫原理,做出非常有力的視覺表述,也就是在畫面上藉著形狀建構出情緒感受。
我把我的心得寫下來,寄給美國藝術心理學的權威魯道夫・安海姆(Rudolf Arnheim),因為他寫的書給我最多幫助。我很快收到他非常客氣的回信,說他喜歡我的書,還說他有一些建議,介不介意讓他寫在紙上空白的地方。介意?怎麼可能,我請求他一定要寫,儘量寫。他把我的手稿寄回來,幾乎每一頁上面都有他的手跡,每一句都深具見地,給我啟發,於是我把這些都加到我的書裡面。
到此,我感覺我找到了一些非常基本的原理,不過我還不確切知道那是什麼,所以當我把增訂版的手稿寄給安海姆的時候,我請教他是否可以告訴我,我到底做了什麼。他的回信是這樣的:
你的書最特別、最突出的地方是不以幾何原理來運用幾何形,如果是那樣,就沒有什麼新意了;你也不是以心理學教科書裡的純感覺來討論,而是把幾何形當作充滿活力的表達方式。你談到戲劇性的視覺力量如何發揮作用,如何用大小、方向、對比展現出自然的運作和人類的行為,因此你的故事在每一個頁面上都顯得生動無比。你把所有的形狀都變得像木偶或是原始木雕一樣有力量,你沒有捨棄它們的抽象性,反而是開發它們原本具有的力量⋯⋯你把這個童話故事可愛美好的成分拿掉,把它簡化到最根本的感覺;你也把童稚的部分去除,保留並且強化從視覺感官去感知的人類基本活動。你拿掉可愛的部分,留下了〈小紅帽〉裡鮮明的、讓人激動的成分,幫助我們用直接、純粹的視覺去感受和經驗。
這封信讓我很興奮,即使我並不完全明白裡面的意思,它確確實實肯定了我感受到的一切;我了解了一些關乎情緒和觀看圖畫之間的基本關聯。從那以後,我一直反覆思考安海姆給我的答案,也一直在思索當我看到這些原則浮現,還有這本書逐漸成形的時候,到底有什麼感想。對我而言,這本書探索了一個問題,也是唯一的問題:
一幅畫的構成,
或是任何一種視覺藝術的結構,
是如何影響我們的情緒反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