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序
民國四十年三月,我正在臺灣大學法學院政治系唸二年級,看到《中央日報》刊登「中國文藝協會舉辦小說研究組」的消息,為了想實現我從小便愛好寫作的夢,立即報名,並附上作品。經甄試錄取了,三月十二日,國父逝世紀念日,小說研究組在台北市公園路女師附小開始始業式,每晚六時到九時上課。
小說研究組由李辰冬博士和趙友培先生兩位教授主持,研究為期六個月,正式課程兩百五十小時,每週另有兩個小時的分組寫作指導,教授如潘仲規、高明、葛賢寧、陳紀瀅、李曼瑰、張其昀、羅家倫、許君武、王夢鷗、何容、沈剛伯、劉獅、王紹清、梁實秋等,都是一時之選。後來,一、二兩期結業的同學中,頗具文名的,如《紫色的愛》作者吳引漱(筆名「水束文」),散文名家王鼎鈞、《野風》半月刊創辦人施魯生(筆名「師範」)、九歌出版社發行人蔡文甫、《歸隊》作者駱仁逸、文學理論家羅德湛(筆名「羅盤」)。其它如劉非烈、舒暢、楚茹、盧克彰、鐘虹、周介塵、段彩華等,都曾有名於一時。我曾在民國四十一年十二月,以一篇中篇〈亂世家人〉,獲得中華文藝獎金委員會一千四百五十元的獎金。當時,我讀臺大大三的學雜費,還不到臺幣一百元。而這篇小說,等於是我參加小說研究組的「畢業論文」。
離開學校後進入外交部工作,雖然也有時寫一兩篇小說,但畢竟公務纏身,無法暢所欲寫。民國六十年我在非洲工作,興趣轉到唐代傳奇。寫了好幾篇論文在《中華文化復興月刊》發表。而後陸續又寫了好些篇,最後集成一書,於民國七十一年以《唐代傳奇研究》為題,由正中書局印行。其後又寫了續集,也由正中書局出版,兩書二版則由聯經發行,且已出至三版了。
民國七十八年,我任駐泰王國代表時,雖然公務較忙,公餘還是有時間,我把《唐代傳奇研究》一書予以增訂,其時初版已售罄,版權也已收回,於是將增訂後的《唐代傳奇研究》交請聯經出版社於民國八十三年再版,頁數增至四百七十六頁,民國九十五年再增訂為四百八十一頁,由聯經再版問世。此外,我又將「從傳奇看唐代社會」論文數篇集成一書,由聯經出版社以《唐代傳奇研究續集》為書名,於九十五年出版。
我七十歲時辭職退休,弄孫之餘,時間較多,於是埋頭古書中,搜尋唐代傳奇的單篇和專集,先後由秀威資訊不計利益,但為保存我國古代文化的一部分,毅然為我出版了《教你讀唐代傳奇1》為書名的三十個傳奇單篇。包括〈古鏡記〉、〈白猿傳〉、〈鶯鶯傳〉、〈霍小玉傳〉、〈李娃傳〉、〈柳毅〉等名篇。之後,又出版了拙著《教你讀唐代傳奇──博異志》、《教你讀唐代傳奇──集異記》和《教你讀唐代傳奇──聶隱娘》。
我繼續蒐集到的傳奇文章,如《玄怪錄》、《續玄怪錄》、《傳奇》、《河東記》、《宣室志》、《三水小牘》、《甘澤謠》,也都經過整理、點校、註解,甚至語譯,結集成書。將陸續由秀威資訊出版。
目前與秀威資訊編輯辛秉學兄談起,《唐代傳奇研究》與《唐代傳奇研究續集》二書,與聯經出版社的合約早已到期,經取得該公司同意我收回版權。擬在有生之年,再將兩書修訂,交請秀威資訊再版,然後湊成唐代傳奇一整套書,供學者翻閱、研究,辛兄表示支持。
本書《玄怪錄》,乃是傳奇中流傳較廣、影響較大的一本傳奇集。筆者曾跑了好多圖書館,請教了好一些學者教授,讀了不少書,花了整整一年功夫才完成,自知資質不佳、學識不足,誠盼高明不棄,予以指正,則足甚矣。
我今年九十整壽,內人胡富香女士也八十誕辰。我們結縭,正好六十週年。有了內人的鼓勵與支持,我才能完成這些書的寫作。本書的出版,正好拿來像內人致敬。謝謝她六十年來的愛護、扶持。
雖然,九十是高齡,感謝上蒼,仍讓我耳聰目明,也無老人癡呆之痕,是以,我最近仍在蒐集《紀聞》一書的篇章,涉及有可讀性的單篇,希望一年之內能交出成績,屆時將麻煩秀威資訊了。
導讀
牛僧孺和他的玄怪錄
[一、前言]
唐代舉人,在應進士試之前,常有投卷之舉。所謂投卷,乃是將自己認為最得意的詩文,投獻當道或文章知名之士品鑒。若能得到品鑑者的欣賞,予以吹噓、介紹,使聲名雀起。則必然會影響到主考官員。應試者錄取的機會便大大的增加了。
五代王定保撰《唐摭言》,記錄了許多唐代進士試有關的事蹟。其卷六中有述及牛僧孺投卷之事:
「韓文公、皇甫湜,貞元中名價籍甚,亦一代之龍門也。奇章公始來自江黃間,置書囊於國東門,攜所業,先詣二公卜進退。偶屬二公從容,皆謁之,各袖一軸面贄。其首篇說樂。韓始見題而掩卷問之曰:『且以拍板為什麼?』僧孺曰:『樂句。』二公因大讚賞之。問所止,僧孺曰:『某始出山隨計,進退唯公命,故未敢入國門。』答曰:『吾子之文,不止一第,當垂名耳。』因命於客戶坊僦一室而居。俟其他適,二公訪之,因大署其門曰:『韓愈、皇甫湜同訪幾官先輩,不遇。』翌日,自遺闕而下,觀者如堵,咸投刺先謁之。由是僧孺之名,大振天下。」
韓愈的文章好,為一代龍門。當時士子,都以能得到文公的青睞為榮。時諺曰:「一登龍門,即聲價十倍。」實非虛語。《摭言》卷七中又載:
「奇章公始舉進士,致琴書於灞滻間,先以所業謁韓文公、皇甫員外。時首造退之,退之他適,第留卷而已。無何,退之訪湜,遇奇章亦及門。二賢見刺,欣然同契,延接詢及所止。對曰:『某方以薄技卜妍醜於崇匠,進退惟命。一囊猶寘於國門之外。』二公披卷,卷首有說樂一章,未閱其詞,遽曰:『斯高文,且以拍板為什麼?』對曰:『謂之樂句。』二公相顧大喜曰:『斯高文必矣!』公因謀所居。二公沉默良久,曰:『可於客戶坊稅一廟院。』公如所教,造門致謝。二公復誨之曰:『某日可遊青龍寺,薄暮而歸。』二公其日聯鑣至彼,因大署其門曰:『韓愈、皇甫湜同謁幾官先輩。』不過翌日,輦轂名士咸往觀焉。奇章之名由是赫然矣。」
同是一事,在同一書中兩次出現,足見投卷風氣在當時是十分流行的。
但我們發現:這一則報導,大有問題。
首先,舉人們投卷的對象,一定是已中過進士而且是有文名的高官。即所謂先輩。不可能是尚未成名──即尚未通過進士試的年輕小夥子。
依據清徐松的《登科記考》卷十五〈貞元二十一年〉篇(西元八○五年),僧孺於是年進士試及第。同榜進士後來知名者尚有沈傳師、李宗閔、楊嗣復、陳鴻等。同書卷十六〈元和元年〉篇(西元八○六年)載:當年進士及第者,狀頭是武翊黃。皇甫湜是年及第。
是以,皇甫湜中進士較牛僧孺還晚了一年。
(按:德宗貞元二十一年正月駕崩,太子李誦病風且瘖。雖即位,為順宗皇帝。不久──八月──立皇太子李純為帝。是為憲宗。自稱太上皇。他在位不到一年,雖將貞元二十一年改成了永貞元年,實際上,永貞元年和貞元二十一年屬同一年。次年,便是憲宗皇帝元和元年。)
再以年紀來說:牛僧孺元和三年賢良方正能言極諫科策名第一。(見《冊府元龜》、《唐會要》、兩《唐書》和《登科記考》),年二十九歲。皇甫湜同榜及第,列名在僧孺之後。年三十一歲。比僧孺只大兩歲。韓愈貞元八年及第(西元七九二年)。元和三年,已四十一歲了。(參閱劉瑛著《唐代傳奇研究續集》附錄〈韓文公年譜〉)
是以,僧孺謁文公所投獻所業,應該實有其事。見皇甫湜則未必。
又依據《登科記考》:皇甫湜元和元年進士及第後,授陸渾尉。在唐朝,縣尉不過是一個從九品上的小官。《摭言》中稱他為「員外」。員外的官品是從六品。未中進士的一介布衣居然是從六品,根本不可能。
牛僧孺好投卷,唐人范攄的《雲溪友議》中也有一段記載說:
「牛僧孺赴舉之秋,每為同袍見忽。嘗投贄於補闕劉禹錫。對客展卷飛筆,塗竄其文。且曰:『必先輩期至矣。』雖拜謝礱礪,終為怏怏。歷三十餘歲,劉轉汝州,僧孺鎮漢南,枉道駐旌。信宿,酒酣直筆,以詩喻之。劉承詩意,才悟往年改牛文卷。僧孺詩曰:『粉署為郎四十春。向來名輩更無人。休論世上昇沉事。且問罇前見在身。珠玉會應成咳唾。山川猶覺露精神。莫嫌恃酒輕言語。曾把文章謁後塵。』禹錫詩云:『昔年曾忝漢朝臣。晚歲空餘老病身。初見相如成賦日。後為丞相掃門人。追思往事咨嗟久。幸喜清光語笑頻。猶有當時舊冠劍。待公三日拂埃塵。』牛吟和詩。前意稍解。曰:『三日之事。何敢當焉。』(宰相三朝主印得以升降百司。)於是移宴竟夕。』方整前驅。【〈劉禹錫〉】
南宋計有功撰《唐詩紀事》,其卷三十九〈牛僧孺〉條下也有同樣的記載。
由這段記載,我們確認牛僧孺好投卷,而且心胸不廣。至於皇甫湜的為人,《新唐書》卷一百七十六〈皇甫湜傳〉中說:
「皇甫湜字持正,睦州新安人。擢進士第,為陸渾尉,仕至工部郎中,辨急使酒,數忤同省,求分司東都。留守裴度辟為判官。度修福先寺,將立碑,求文於白居易。湜怒曰:『近捨湜而遠取居易,請從此辭。』度謝之。湜即請斗酒,飲酣,援筆立就。度贈以車馬繒綵甚厚。湜大怒曰:『自吾為顧況集序,未常許人。今碑字三千,字三縑,何遇我薄耶?』度笑曰:『不羇之才也。』從而酬之。
湜嘗為蜂赦指,購小兒斂蜂,擣取其液。一日命其子錄詩,一字誤,詬躍呼杖。杖未至,嚙其臂血流。」
而《太平廣記》卷二百四十四引《闕史》中有關皇甫湜的記載,更為惡劣:
「唐皇甫湜氣貌剛質。為文古雅。恃才傲物。性復徧直。為郎時。乘酒使氣忤同列者。及醒。不自適。求分務東洛。值伊瀍仍歲歉食。淹滯曹不遷。省俸甚微。困悴且甚。嘗因積雪。門無行跡。庖突不煙。裴度時保釐洛宅。以美詞厚幣。辟為留守府從事。湜簡率少禮。度亦優容之。先是度討淮西日。恩賜鉅萬。貯於集賢私第。度信浮圖教。念其殺戮者眾。恐貽其殃。因捨討淮叛所得。再修福先佛寺。備極壯麗。就有日矣。將致書於白居易。請為碑。湜在座。忽發怒曰。近捨某而遠徵白,信獲戾於門下矣!某之若(若字原空缺,據黃本補。),方白之作。所謂寶琴瑤瑟而比之桑間濮上也。然何門不可曳長裾。。某自此請長揖而退。賓客無不驚悚。度婉詞謝之。且曰。初不敢以仰煩長者。慮為大手筆見拒。今既爾。是所願也。湜怒稍解。則請斗酒而歸。至家。獨飲其半。乘醉揮毫。其文立就。又明日。潔本以獻。文思古謇。字復怪僻。度尋繹久之。不能分其句讀。畢歎曰。木玄虛、郭景純江海之流。因以寶車名馬。繒綵器玩。約千餘緡。置書。遣小將就第酬之。湜省書大怒。擲書於地。謂小將曰。寄謝侍中。何相待之薄也。某之文。非常流之文也。曾與顧況為集序外。未嘗造次許人。今者請為此碑。蓋受恩深厚耳。其碑約三千字。一字三疋絹。更減五分錢不得。小校既恐且怒。歸具告之。僚屬列校。咸振腕憤悱。思臠其肉。度聞笑曰。真奇才也。立遣依數酬之。」
皇甫湜如此恃才傲物,貪財寡義,恐怕很難得到士林的敬仰。而考進士策第,他還比僧孺晚了一年。元和三年制科「賢良方正能直言極諫」科試雖錄取,排名卻在狀頭僧孺之後。若說僧孺曾謁見他求提攜,似乎不太可能。
[二、牛僧孺的仕履]
牛僧孺,字思黯,兩《唐書》都有傳。都說他是隋朝僕射牛弘的後裔。《隋書》卷四十九〈牛弘傳〉中說:「牛弘字里仁、安定鶉觚人也。本姓寮氏。祖熾,郡中正。父允,魏侍中、工部尚書。臨涇公。賜姓為牛氏。」
僧孺的高祖牛鳳。曾祖休克。祖父牛紹,官太常博士。父幼簡,官華州鄭縣尉。母周氏,家世不詳。
我們根據兩《唐書》、李玨的〈牛公神道碑〉、杜牧的〈牛公墓誌〉和《登科記考》諸書,為他列出一個簡單的年譜如次:
建中元年(七八○),生於華州鄭縣。時,父為鄭縣尉。
貞元二年(七八六),父喪。
貞元十年(七九四),十五歲,依祖產為學。
貞元二十一年(八○五),二十六歲。登進士第。
元和三年(八○八),二十九歲,賢良方正能直言極諫科名列第一。由於「條指正政,其言骾訐。」調伊闕尉。
元和五年(八一○),三十一歲,遷監察御史。
元和九年(八一四),三十五歲,母喪。服闋,仍為監察御史,轉殿中侍御史,遷禮部員外郎。
元和十三年(八一九),四十歲,轉都官員外郎,兼侍御史。
元和十五年(八二○),四十一歲,穆宗即位,遷庫部郎中,知制誥。徙御史中丞,按治不法,內外澄肅。賜五品服。
長慶元年(八二一)四十二歲,賜紫。(三品服)
長慶二年(八二二)四十三歲,拜戶部侍郎。《白居易文集》卷三〈牛僧孺可戶部侍郎制〉。)
長慶三年(八二三),四十四歲,以戶部侍郎同中書門下平章事(相職)。
長慶四年(八二四),四十五歲,正拜中書侍郎同平章事。加銀青大夫三品,兼集賢大學士,監修國史。四月。封奇章縣子。十二月,晉封奇章縣公。
寶慶元年(八二五),四十六歲,正月,檢校禮部尚書同平章事。同月,以宰臣建節夏口。充武昌軍節度使。
寶曆二年(八二七),四十八歲,鎮武昌,改築武昌城。
太和元年(八二七),四十八歲,文宗即位,就加吏部尚書仍鎮武昌。
太和四年(八三○),五十一歲,召入朝拜兵部尚書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再任宰相。)
太和五年(八三一),五十二歲,重拜中書侍郎、宏文館大學士。
太和六年(八三二),五十三歲,檢校右僕射同平章事,揚州大都督府長史、充淮南節度使。
太和七年(八三三),五十七歲,在淮南。屢請罷職致仕,均未獲准。
開成二年(八三七),五十八歲,檢校司空,為東都留守。
開成三年(八三八),五十九歲,拜左僕射,晉京朝見。還,留守東都。
開成五年(八四○),六十一歲,鎮襄陽。
會昌元年(八四一),六十二歲,罷為太子太師。
會昌二年(八四二),六十三歲,檢校司徒。太子太保。
會昌三年(八四三),六十四歲,兼太子太傅,留守東都。
會昌四年(八四四),六十五歲,是年九月,降為太子少保,再貶汀州刺史。十一月,復貶為循州長史。
會昌六年(八四六),六十七歲,是年八月,量移衡州長史。
大中元年(八四七),六十八歲,移汝州長史。遷太子少保。
大中二年(八四八),六十九歲,轉太子少師。不半年,卒於東都之南莊。
至於牛僧孺和李德裕的牛黨李黨黨爭事,孰是孰非,經過曲折,都不在本文討論之列。有太多的史書、論著,可資參考。此處不贅。
[三、玄怪錄]
牛僧孺初出道便頗有文名。《全唐文》有載他的文章十九篇。其後《唐文拾遺》又補輯到兩篇。合共二十一篇。就此二十一篇文章的用字造詞而言,王夢鷗先生的《唐人小說研究》第四集中,認為和韓文公的文章為近。以文筆論,不亞於皇甫湜。當時京師有口號稱:「太牢筆、少牢口,南北東西何處走?」(按:太牢為牛。少牢為羊。李黨人稱牛僧孺為「太牢」。楊虞卿為「少牢」。僧孺以文章名,虞卿以雄辯著。)
牛文,讀過的人,少之又少。而牛著《玄怪錄》,讀過的人可多了。
《新唐書》卷五十九〈藝文志〉三「小說家類」,列:「牛僧孺:《玄怪錄》十卷。」
商務印書館人人文庫趙希弁袁州本的晁公武《郡齋讀書志》卷三下「小說類」,著錄:「《續玄怪錄》十卷:右唐李復言撰。續牛僧孺書也。」而無《玄怪錄》。
別的版本據說於「小說類」下列:「《元怪錄》十卷,牛僧孺撰。僧孺為宰相,有聞於世,而著此等書。「周秦行紀」之謗蓋有以致之也。」
而於《續玄怪錄》後註云:「續僧孺書。分仙、術、感應三門。」
陳振孫的《直齋書錄解題》卷十一列有:「《元怪錄》十卷。唐牛僧孺撰。《唐志》十卷。李復言《續錄》五卷。館閣書目同。今但有十一卷,而無續錄。」
陳真齋較晁公武晚百年左右。公武所見者,《玄怪錄》十卷、《續玄怪錄》十卷。而直齋所見,僅《玄怪錄》十一卷,並無《續錄》。南宋曾慥的《類說》中,也僅著錄《幽怪錄》,而無李復言的《續玄怪錄》。我們大膽假設:《玄怪錄》和《續玄怪錄》,在宋室南渡之後,已混抄為一了。
《四庫總目提要。子部小說家類》列《幽怪錄》一卷,敘云:
「幽怪錄一卷,兩淮鹽政採進本。唐,牛僧孺撰。唐書藝文志作玄怪錄。朱國楨湧幢小品曰:牛僧孺撰元怪錄,楊用修改為幽怪錄,因世廟重元字,用修不敢不避,其實一書,非刻之誤也。然宋史藝文志載李德裕幽怪錄十四卷,則此名為複矣。唐志作十卷,今止一卷,殆抄合而成,非其舊本。末附李復言續錄一卷,考唐志及館閣書目皆作五卷,通考則作十卷,云:分仙、術、感應三門,今僅存殘篇數頁,並不成卷矣。」
此外,又有范氏天一閣藏本的《續玄怪錄》四卷。提要於此一藏本後注云:
「續玄怪錄四卷,唐,李復言撰。是書。世有二本:其附載於牛僧孺幽怪錄末者,蓋從說郛錄出;共二十三事,與唐志卷數不符,蓋從太平廣記錄出者。雖稍多於說郛本,然亦非完帙也。」
由唐至宋,此書已歷經變亂,乃有如此之變化。到今天,千餘年後,更不容易把原書重新組合起來了!
[四、廣記中輯存的玄怪錄]
《太平廣記》中,註明「出《玄怪錄》」者,共三十篇。我們手頭有的商務人人文庫本《舊小說》中,僅在《玄怪錄》下列出七篇。而其中〈韋協律兄〉和〈崔紹〉兩篇,許多學者認為不是《玄怪錄》中所有。世界書局汪國垣先生所編《唐人傳奇小說》中,《玄怪錄》篇目下列有六篇。其中〈郭元振〉一文,未收入《太平廣記》中。我們另將三書各篇名列成一表,作一比較。
此外,我們又從曾慥所編的《類說》中找到列入《幽怪錄》的文字二十五篇。這二十五篇文字中,有十篇和《太平廣記》所列入者重複。實際上只有十五篇。篇名如次:
(一)杜子春:(《廣說》卷十六輯入此文。但註明「出《續玄怪錄》。」
(二)烏將軍:《說郛》將此篇列入《玄怪錄》。王夢鷗先生認此文「開篇語比於(周秦行紀),甚類似。蓋韋瓘嘗模擬之以誣牛僧孺者也。」(《唐人小說研究》第四集上篇一)。今本《續錄》未收此文。但汪國垣《唐人傳奇小說》將此文歸入《玄怪錄》(題名〈郭元振〉)卻又說「此文頗不類思黯,殊近李復言。」吾人仍將之列入《玄怪錄》中備參。
(三)張老:(《太平廣記》卷十六載此文。下註云:「出《續玄怪錄》。」然今本《續錄》未收此篇,王夢鷗先生認此文為牛氏之作。
(四)狐誦通天經
(五)君山鸚鵡
(六)癭中猱
(七)掠剩使
(八)耐重鬼
(九)劉法師
(十)韋皋:(《太平廣記》卷三百零五之三錄有此文。其後註云:「出《續玄怪錄》」又:范攄的《雲溪友議》也有此一故事,惟標題為〈苗夫人〉。故事相同,而文字不同。)
(十一)葉令女
(十二)定婚店:(《太平廣記》卷一百五十九載此文。下註云:出《續玄怪錄》。宋臨安本《續玄怪錄》收入此篇。)王夢鷗先生認此文甚似牛氏用以作行卷之作。
(十三)張質:《太平廣記》卷三百八十錄此文。註:「出《續玄怪錄》。
(十四)塚狐學道
(十五)延州婦人:(《太平廣記》卷一百零一之十三錄有此文。後註云:「出《續玄怪錄》。」
以上十五篇,其中五篇,《太平廣記》均列入《續玄怪錄》中。其餘十篇,是否全屬僧孺手筆,尚無可考。學者也只能從用字遣詞上去揣摩了。
若此十篇列入《玄怪錄》中,和《太平廣記》所列三十篇,共四十篇。若以《唐志》所列十卷作準則,可能還嫌少一點。但,我們已作了最大的努力,天壤間恐怕再也找不到已被遺漏的《玄怪錄》篇章了。有爭論的〈郭元振〉、〈張老〉和〈定婚店〉三篇,我們列於《玄怪錄》最後,供讀者裁閱。
(一○五年九月十日修正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