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餐前酒,微醺得宜
大概在20年前,日本的侍酒師大賽上出現了「實技測驗」的項目。主辦單位準備了吧台以及各種酒與酒杯;參賽者必須依照考題所提示的季節、用餐人數及目的,調出最適合的餐前酒。
為客人端出餐前酒,是非常需要速度與品味的任務,因此,我深深認同這是考驗創意與技術的好題目。但賽後卻有不同的聲音表示,因日本關西地區的餐廳,少有飲用餐前酒的習慣與文化,這種出題方式對關西地區的選手有失公平。會出現這樣的差異,大概是因為關西人覺得,用餐時一定會喝葡萄酒,所以就不需要特別點餐前酒來喝,這倒是十分符合關西理性主義的表現。
我想無須多做說明,餐前酒就是於餐前飲用,給胃適當的刺激以促進食慾,也吊一吊人的胃口,讓用餐者更期待接下來的餐點。在法國的餐廳或咖啡廳用餐時,服務生一定會問:「用餐前要喝什麼呢?」如果在日本,大部分人則會搶在服務生提問前就開口說:「總之,先來杯啤酒吧!」
總之,先來杯啤酒!
以前,日本有些時髦的頂級法國餐廳不提供啤酒,這種餐廳不知該說是太自以為是,還是搞不清楚狀況,在日本飯前先來一杯啤酒,早已成為不成文的餐桌禮儀。我記得某次梅雨季,和朋友約了去法國餐廳用餐,但那家餐廳不提供啤酒,正好餐廳前面有一家超商,我索性直接去超商買酒,就這樣拿著一瓶罐裝啤酒,邊喝邊走進店裡。其實,日本人這麼熱愛啤酒也是有原因的,因為日本的夏天悶熱無比,讓人不管做什麼事,都想先喝杯啤酒消暑,故順理成章的,自然會拿啤酒來當餐前酒。
日本這句「總之先來杯啤酒。」可說是風靡了一世。雖然有些人覺得,這樣就不用猶豫要點什麼酒,但我認為,這種盲目跟風的心態不太恰當。也有些人覺得,每次都一成不變的說:「總之先來杯啤酒……」很無聊,偶爾點些別的酒不是比較新鮮嗎?所以,京都市市議會便在2012年12月,一致通過「以清酒乾杯」的條例。
這麼做的目的,是藉由推廣以清酒乾杯的習慣,讓清酒更加普及,促進大眾更了解日本文化。不過,這畢竟只是理念性的條例,沒有任何拘束力與罰則。
政府會出這樣的怪招,也不是沒有原因,因為近年日本酒在市場的占比日漸消退,對以美酒產地伏見聞名的京都而言,更是受到強大衝擊。故京都市政府才會主辦各種乾杯活動,積極推廣日本酒。不過,為此特別訂立條例,似乎是搞得有點太盛大了,我想這可能是想模仿法國第戎市,推廣著名雞尾酒「基爾」(編按:由白葡萄酒與黑醋栗糖酒混合而成)的做法。
提到乾杯,折口信夫(釋迢空,日本民俗學者、國語學者)曾主張,「乾杯」不應作為祝詞,應該以「恭喜」來表示賀意。但如今,「乾杯」似乎已廣為全球所知,暫時還找不到能代替「乾杯」的祝詞。
這讓我想起最近參加許多追思會,「獻杯」一詞更讓我感到困惑。理論上,也不該有「獻杯」這樣的祝詞,但卻很多人這樣用。在某個作家的追思會上,擔任司儀的日本放送協會(NHK)主播說:「那麼,就由不才帶領大家獻杯給○○老師。」在這種
哀悼的場合,用獻杯實在不太適合。如果我受人委託擔任司儀,應該只會說:「請大家面向故人遺容靜默。」
還有一次,也是在某位作家的追思會,擔任司儀的人好不容易沒用獻杯,只說:「請各位安靜的喝完手中的酒。」結果,有一個人不知是否沒聽到,只有他大聲喊出:「獻杯──」,好不尷尬。
餐前酒,微醺得宜
再回到餐前酒的話題上,所以,到底要怎麼選擇餐前酒呢?我認為,它就像是為了讓用餐更愉快的序曲,所以應避免喝會減低食慾、損害味覺或嗅覺的烈酒。再者,因為是在空腹狀態下喝,建議還是配些下酒菜,不要喝得太醉為佳。享用這篇餐前酒後,請各位看官好好品嚐今晚餐桌上的主題,享受千變萬化的美酒與文學世界。
推薦序一
閱讀已是浪漫的微醺
我曾經循著日本作家筆下提過的酒吧,進行過幾趟文學酒館之旅。比如吉本芭娜娜、森見登美彥以及在這本《微醺。與大文豪獨酌》書中提到的村上春樹、太宰治等人。
村上春樹迷肯定都知道,他熱愛威士忌和冰啤酒。臺灣人這幾年流行說的「小確幸」一詞,即出自村上春樹的散文集中,他對啤酒的描述。他曾說過在炎炎夏日運動結束後,若能來一杯冰涼暢快的啤酒,那麼就是生活中微小而確切的幸福。又或者,他說過在自己尚未成為小說家以前,有一天在神宮球場外野席,一個人躺在草坪上飲著冰涼的啤酒,抬頭望天空,悠閒的眺望著比賽。就在啤酒入喉的當下,他說:「對了,來寫小說看看吧!」也早已成為村上迷奉為經典的畫面之一。
我便因為這段佳話,第一次拜訪了神宮球場。而他在《挪威的森林》中寫過渡邊君會去的新宿爵士樂酒吧,我也特地按「文」索驥親自朝聖過,想像在冬夜,一個作家在心底迴盪的城市樂章。
太宰治喜歡去的淺草「神谷BAR」已有百年歷史,曾是我的文學酒館行旅路線之一。神谷BAR的招牌酒「電氣白蘭地」不僅是他的摯愛,同時也被晚近的暢銷作家森見登美彥以幽默的筆法,創造出「偽電氣白蘭地」在作品中登場。太宰治愛酒成癡,時至今日,就連在三鷹的太宰治墓園裡,也總有書迷會在他的墓碑前獻酒,一年到頭從未間斷。
日本始終存在著濃郁的喝酒文化,光是在居酒屋裡就有不少關於飲酒方式,且在斟酒之中還隱藏著輩分與性別的差異。想要融入日本社會,就必須明白那些潛規則。想要跟愛去居酒屋的日本人做朋友嗎?就算你不太能喝酒,開啟幾個關於《微醺,與大文豪獨酌》提到哪些作家愛喝什麼酒的話題,肯定氣氛迅速融洽,也讓人對你刮目相看。
最後必須坦承,我其實是一個不太能喝酒的人。不太能喝酒的原因不是不喜歡酒,只是因為體質的關係對酒精容易過敏,所以總只能淺嘗則止。可是即便如此,我仍想說我是「喜歡酒」的。我「喜歡酒」更精準的說,是我喜歡杯觥交錯的氣氛,喜歡飲酒的環境,喜歡在喝酒的空間中,人與人之間的交流。尤其是日本作家當美酒入口,意識滑入微醺之際,逐漸在他們身上以及文字創作中,醞釀發生的那些或虛或實的故事。
無論愛酒或不愛酒,這本《微醺。與大文豪獨酌》都能讓你了解善用文字的作家,如何利用妙筆生花的創作能力去形容酒的美好。字裡行間,如此的閱讀感受,恍若飲酒,其實已是一種浪漫的微醺。
旅日作家、暢銷書《東京模樣》作者/張維中
推薦序二
愛酒的人不見得嗜酒,而是對微醺的飄然上癮
美酒串起了無限可能。舉凡中外,許多大文豪都頗嗜杯中物,如中國的魯迅獨愛紹興酒;日本近代的文豪村上春樹特別喜愛威士忌;偉大的作家海明威,更以對蘭姆酒的熱愛著名於世。《微醺。與大文豪獨酌》的作者重金敦之,透過世界著名文學家筆下一個又一個描繪酒的場景,帶出大文豪與酒為伍的特殊癖好與軼事,而書中許多有趣的故事,更讓人在享受美酒之餘,也能品味美好文字。
本人自1999年開始從事酒業至今,已沉浸在酒海將近十七個年頭。年輕時錢包拮据,加上不懂得「品味」為何,喝酒的原因無非是為了酒精。然而,這長時間與酒為伍的生活,也讓我漸漸培養出對酒類研究的興趣,並從單純的享受酒精,到能喝出酒的底蘊。現在除了賴以為生的日本清酒之外,我對各種酒類都有基本的涉獵與了解。這才了解到酒不只是酒,更是在人與人之間搭起橋梁的重要角色,很多人愛酒的原因也不是真的愛喝酒,而是對微醺的飄然上癮。
而人類部分的文化,也就在餐桌上分享酒精的過程中,悄然而生。
臺灣異於世界的飲酒文化──吃正餐時幾乎不喝酒
世界各國與臺灣本地的品酒習慣,最大的差異在於「食中酒」概念的有無了。不知道讀者有沒有發現,臺灣人尤其在吃正餐時,不太喝酒。再者,近年來政府嚴格取締酒後駕車,更讓一般人在餐廳喝酒的比率大減。然而,以日本人為例,酒類在他們的飲食生活中,乃是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我在日本旅行時常常觀察日本上班族,他們只要聚餐一定人手一杯啤酒先乾一輪,接下來再點各自喜愛的酒款,一邊聊天、一邊享受美食。
而在日本的正式餐會上,絕對不能少了餐前酒,多半會搭配清淡的小菜,先提起味覺的渴望,為接下來的前菜做好開場準備。在這個階段,日本人會喝氣泡型態的日本酒或西式較不甜的香檳。開始上前菜時,則使用最高檔的純米大吟釀來作為序曲,慢慢前進。隨著宴會的進行,出菜的口味越來越濃重,這時候搭配的就是口感馥郁的純米酒(編按:原料為米、米麴及水,完全不加入釀造用的酒精與醣類才可以稱為純米,入口醇厚柔)或本釀造(編按:將米的雜質磨掉30%以上,會加入釀造用的酒精,味道較為清淡,清爽順口,被稱為有個性的日本酒),也有人會選擇冷酒或熱酒。餐後酒的選擇,多數人會以陳年的古酒或西式的波特酒或威士忌,宣告餐會告一段落。
在臺灣,雖然我們在聚餐上的飲酒順序未必如日本人講究,然而了解各式各樣的美酒,也不失調劑生活的角度。以啤酒為例,現在的臺灣有很多進口商導入了席捲歐美風潮的精釀啤酒,這些擁有較高酒精濃度以及更多元風味的啤酒,一定會讓愛酒者大開眼界。至於威士忌,現在則開始流行使用更多樣橡木桶陳年的蘇格蘭威士忌;此外,葡萄酒也有更多的選擇,在歐洲傳統產區、新世界(編按:指來自美國、南美洲、澳洲和南非等地的葡萄酒)之外,更多林林總總的小型釀酒商產品,也開始打進臺灣市場並各自擁有不少擁戴者。有這麼多種選擇,真是嗜酒者的美好年代。
台灣日本酒同好會/陳麥可
推薦序三
在獨酌微醺的低迴中,體會文學家與美酒間豁達真摯的浪漫
記得在十多歲時,第一次讀到這首體裁與風格都相當特別的唐詩:
知章騎馬似乘船,眼花落井水底眠。
汝陽三斗始朝天,道逢麴車口流涎,恨不移封向酒泉。
左相日興費萬錢,飲如長鯨吸百川,銜杯樂聖稱避賢。
宗之瀟灑美少年,舉觴白眼望青天,皎如玉樹臨風前。
蘇晉長齋繡佛前,醉中往往愛逃禪。
李白一斗詩百篇,長安市上酒家眠。
天子呼來不上船,自稱臣是酒中仙。
張旭三杯草聖傳,脫帽露頂王公前,揮毫落紙如雲煙。
焦遂五斗方卓然,高談雄辯驚四筵。
杜甫的《飲中八仙歌》,以極具個性的生動筆法,勾勒出盛唐開元天寶年間,八位雅士飲酒的倜儻磊落。讀了這首詩後,相信你一定對賀知章、李白及張旭酒後張揚顛狂的真性情印象深刻。
大家或許熟悉「少小離家老大回」中近鄉情怯的賀老先生,但應該對在長安大街「解金龜換酒為樂」的知章不太熟悉,杜甫說他喝醉酒後,騎馬就像駕著輕舟般搖搖晃晃,最後竟然掉到井裡後呼呼大睡。乃至醉中公然抗旨的太白,與倨傲不覊的書法家張旭,杜甫以寥寥數筆,揮灑出文學家們酒後的曠達飄逸。我們可以說,杜甫所描寫的,不只是大唐盛世的情調,更是浪漫俊逸的情愫。
文學家與美酒之間,似乎存在著某種難以言喻的鬱結,這種牽絆超越了國籍、突破了時代。不分中外,很多文學家都飲酒,有些甚至以嗜酒聞名,被後世尊為「百世田園之主,千古隱逸之宗」的陶淵明,就是最好的例子。五柳先生愛酒,在憂國憂民的抑鬱悲憤中,留下著名的《飲酒詩》20篇,其中一首寫道:
「秋菊有佳色,浥露掇其英。泛此忘憂物,遠我遺世情。」
古人認為在金秋綻放的菊花,有傲骨凌霜之品,食菊能修身自潔。詩人採下帶著朝露的菊瓣,浸酒而飲,不僅花氛和酒香融為一體,飲之更能解愁忘憂,讓情感更加脫俗超凡。
相較於魏晉名士的逍遙自適,及大唐文人的狂放豪邁,其實,我更偏愛秦觀的浪漫纏綿:
「醉漾輕舟,信流引到花深處。塵緣相誤,無計花間住。煙水茫茫,千里斜陽暮。山無數,亂紅如雨,不記來時路。」
古人說:「花看半開,酒飲微醺」,與朋友們之間熱絡飲酒的縱情飛揚,或許,就像重金敦之在書中所說,只有在獨酌微醺的低迴中,才能真正體會到,文學家與美酒間豁達真摯的浪漫情懷。
知名節目主持人、作家/謝哲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