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讀
幸福,來自坦誠面對心靈的缺口 吳媛媛
瑞典人的工作時數是世界上數一數二的低,但為什麼《原來這才是生活的本質》這本教人擺脫壓力和焦慮的書,會在瑞典如此受到歡迎呢?就我對瑞典生活的體會,我想可能有兩個原因。第一個原因是,瑞典有很完善的社會服務和勞工權益,讓每個人都能日復一日,穩穩接住工作、家庭育兒和休閒這三個此起彼落的球。雖然他們的工作時間比臺灣人短,但是生活步調絕對不如我們想像的緩慢輕鬆,反而常常在五花八門的興趣和活動之間忙得不亦樂乎,甚至因為太過於追求豐富的生活,而感到分身乏術。對於忙碌於工作而犧牲生活的許多臺灣人而言,這樣的壓力來源,也可以說是一種奢侈吧。
不管壓力的來源是什麼,在這個人人爭相在社群網站上晒幸福、晒成就;在每天從四面八方接受大量資訊的現代生活中,如何讓自己平靜下來,好好活在當下,對瑞典人或臺灣人來說,都是不容忽視的重要課題。瑞典人重視心靈健康的另一個原因,我認為也出於瑞典社會對心理疾患的重視和接納。記得剛到瑞典交換時,瑞典文化與社會課的教授在第一堂課和大家說:關於瑞典,有兩個最普遍的迷思,一個是瑞典有北極熊,另一個,就是瑞典的自殺率很高。在座來自世界各國的交換生一聽一陣譁然,顯然大多人都是到那一刻才知道,原來野生的北極熊從未涉足瑞典本土。在自殺率方面,世界上自殺率最高的前二十五個國家當中,除了日本、韓國以外,基本上看不到先進工業國家的名字。瑞典二○一三年的自殺率在全世界是第五十八名,低於OECD國家的平均值,甚至美國、法國的自殺率,都比瑞典還要高一點。(根據OECD二○一三年的統計數據)
自殺率是一個涉及了氣候、酒精飲用和經濟、宗教等複雜因素的社會現象,很難用三言兩語來定論。當然無炊不生煙,在歷史上,瑞典的確曾是先進國家中的高自殺率國家,一直到一九六○年代才開始逐年穩定下降。一九六○年代瑞典正開始走向社會主義和資本主義之間的中間道路,高度的社會福利和經濟發展引起了許多其他國家的嚮往,也許因為如此,美國右派學者抓住了北歐國家高自殺率的現象,提出「社會福利越高,自殺率越高」這個一直到現在都深植人心的假說。然而這幾十年來自殺率的變遷,已經證明了瑞典歷史上的高自殺率,和黑暗寒冷的氣候,以及國民酒精攝取量的關係更大,而現在瑞典能夠把自殺率壓下來,正是社會福利的功勞。
現在越來越多人知道「瑞典自殺率高」已經經不起查證,又提出了「瑞典是全世界憂鬱症診斷率最高、使用抗憂鬱藥物最多的國家」的說法。而我覺得這個乍看很負面的事實,換個角度來看,其實帶有非常正面的意義。憂鬱症沒有被診斷出來,並不代表憂鬱症不存在。瑞典的高診斷率,就我的觀察,其實是整個社會對憂鬱症的重視和包容的結果,也正因為如此,瑞典才得以慢慢擺脫高自殺率的臭名。
我還是學生的時候,參加了瑞典朋友的家庭聚會,和朋友的阿姨聊了起來。她說她請了兩個月的病假,最近才開始繼續工作。我說:妳的身體恢復健康,太好了!她輕描淡寫地說:「謝謝,其實只是有點『burnout』,休息一下就沒事了。」
那是我第一次聽到burnout這個詞,回家查了一下,才知道原來是一種感到自己燃燒竭盡的職業倦怠症。後來每當我聽聞有瑞典人說自己burnout,總是覺得,臺灣人工作時間那麼長,卻從來沒聽說什麼burnout的問題,瑞典人是不是太小題大作了?
後來我和幾個年輕人合租一間公寓,其中一個室友威廉,他和許多念資工科系的瑞典學生一樣,利用最後一個學期一邊在公司實習,一邊完成和實習內容相關的碩士論文。他從許多學生當中脫穎而出,得到在SonyEricsson實習的位子,只要實習期間表現良好,就能直接被公司雇用,是一個大家夢寐以求的機會。一開始他非常勤奮積極,但是到了學期中,卻顯得越來越無精打采。原來他選作論文題目的企畫出了問題,他知道自己如果不徹底改變論文內容,不要說得到工作機會,連能不能畢業都成問題。不巧就在這時候,他的女友和他分手了。他想要坐下來好好重新規畫論文,但是腦袋一片空白,晚上徹夜失眠,於是他開始沉迷於線上遊戲,想逃避問題。他每天回家就徹夜玩遊戲,白天到公司畏畏縮縮地打混,深怕被問及論文的進度,終於有一天,他出現嚴重恐慌症狀,打電話到瑞典的心理諮詢專線,泣不成聲。
諮詢專線的工作人員評估了他的狀況後,跟他說現在什麼都不要想,只要做兩件事,第一是馬上招計程車坐到心理診療醫院,第二是聯絡一個他信任的親友。後來他在醫院住了一個星期,然後回老家休養,到下一個學期才復學。威廉回到公寓時,我看到他因為服用抗憂鬱藥物而有點發福的臉,突然手足無措,覺得說什麼都不對。但看到其他室友都一派輕鬆地和他說話談笑,我也漸漸能自然的應對了。他後來完成了論文,也開始工作,事隔多年,現在見到威廉,根本就看不出他曾經深陷憂鬱。
這本書成書的契機,也是因為畢馬克夫婦長期接受心理諮詢,在心理醫師的建議下,他們開始在臉書上和大家分享他們紓解壓力和焦慮的撇步,並且大受歡迎。
在臺灣,似乎看心理醫生,或是承認自己患有精神疾病,仍然被視作一件不光彩的事情,因此瑞典社會對心理疾患的淡定,對我來說十分新鮮。另一方面,我也難免對瑞典人三不五時的burnout、看心理醫生的習慣感到有點不以為然,甚至對臺灣人高度的抗壓力和韌性帶有一絲驕傲。我和我先生開玩笑說,我也好想哪天來「burnout」一下,放幾個月大假!
但是仔細想想,「韌性強」又有什麼值得好驕傲的呢?瑞典人常常burnout,是因為他們有burnout這個選項。心靈生病了,可以名正言順的休養,恢復後,可以光明正大的回到生活常軌。人的心靈比我們的腸胃筋骨還要複雜太多,有人天生腸胃不好,有人的關節會出問題,心靈當然也會有先天和後天的疾病,而且是可以治療、控制的。近年在臺灣,自殺已經堂堂登入男性十大死因之一。我相信在步調緊張的臺灣,心理疾患的問題絕對比瑞典有過之而無不及。
俗話說久病成良醫,畢馬克夫婦在和心理醫師一起對抗憂鬱和焦慮時,用自己的方式理解吸收,發展出一套很實用的日常練習,這也是讓讀者們時時審視自我心靈健康狀況的好方法。如果察覺了更深刻的問題,請積極尋求心理專業的幫助!
(本文作者為《幸福是我們的義務》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