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念版推薦序
在歸零與覺醒中摸索前進
吳清友(誠品書店創辦人)
欣聞天下文化擬再版《覺醒的年代--解讀弔詭新未來》一書。從1995年迄今,每當我界定自己是事業經營者的角色時,這是我心儀的十本重要必讀經典之一。但是當天下文化請我寫一篇讀後感時,我又掙扎萬分,因為南方朔先生的導讀已是淋漓盡致,精采絕倫,似乎我能表達的皆是畫蛇添足,而本書中文版當年定下的書名,其中三個關鍵詞「覺醒」、「弔詭」、「新未來」,深具見地,也令我讚嘆。
韓第的企業倫理思維、人文氣質與悲憫的胸懷,為我所敬佩,他希望這本書能幫助讀者在這混亂的世代裡找到出路,雖然我仍身處尋覓途中,但謹摘錄其中對我影響深刻之部分篇章,與讀者分享。
字裡行間有醍醐灌頂
本書第三章〈西格瑪曲線〉令我延伸了豐富的想像,我相信它也適用於:
──生命的重新啟程、轉折與精進;
──事業的永續發展與成長;
──身體的健康首要重視預防甚於治療;
──產業的發展應及早調整結構;
──政府領導人應以照拂天下蒼生為念,政府的相關政策應更具前瞻性與精準度,並備妥足夠因應未來弔詭變化的替代方案;
這一切皆需要責任擔當者或團隊的良知俱足、多元智慧與自我覺醒的敏銳度,謙沖的相信未來即是弔詭,其策略與因應方案需深植於價值信念裡,因為我服膺優質理念的永續優先於企業的永續,更勝於家族的永續。
第八章〈跨入後資本主義紀元〉論及「企業經營的目標是什麼?」與「超越利潤」兩個議題,發人深省。韓第直言,「如今我相信,我所就讀的美國商學院當年所教是錯的,公司最主要的目的絕不僅是『創造利潤』。……在倫理學中,誤把手段當成目的,無異背叛自己;按聖奧古斯汀(Saint Augustine)的說法,這是最嚴重的一種原罪。」
個人二十多年來每月來回書店與醫院之間,對人類而言,我寧可相信,書本與醫藥的本質不是為利潤而存在。
處處心有戚戚
第十一章談人生四季之美,提及「改變人生序列的自由空間,其實比我們所想的還大」、「人生到處有發展第二曲線的可能性」。
行至第十二章〈學習型社會〉,「如今智慧既已取代土地而成為新的財富來源……假如我們不能讓全民普遍獲得此一新資產;假如我們未能對全體公民的智慧發展作投資,那麼我們的社會必將分裂。」
進入第四部重新定位,從「瓦解科學神話」到「存在便是美」的論述,也令我印象深刻!
在第十六章〈預約二十一世紀〉,韓第引用了多位哲人哲語,試圖為本書作個總結。我認為這是作者悲憫的終極關懷與價值信仰之所在,我深受感動、啟發,更深表認同。
全書的最後一句話,「我們要自食其力,在黑暗中點燃自己的小小火焰」,更倍覺親切與欣慰,也讓我想起印度哲人克里希那穆提亦曾說過:「真理純屬個人之領悟,每個人都應該用自己的光來照亮自己。」回到誠品在1989年成立時,公司取名古法文éslite,本意即是期待每位讀者透過閱讀皆能挖掘自我生命中最精彩的獨特光芒。
事業與生命的共通基調
對企業經營者而言,這是一本深具人文素養的好書,韓第大多論及Know why,而少談Know how。我有次與童子賢先生閒談,他說他發現許多最高決策往往不是商業決策,而是哲學議題。我也一向認為人是無明的,存在即是弔詭,許多經營決策再明智也成敗未卜,最後但求無愧於心。
我對生命與事業有一個共同的註解是:兩者都是一連串的思索、了解、覺察、抉擇、創造與精進的過程。37年前中華企管曾出版一本《零基預算法實務》,我當年其實是為學習一些管理實務而讀,可是最大的衝擊與收穫卻是「既然年度預算可歸零重新來過,那事業與生命更應及早思考歸零」。對我這位讀者而言,「歸零」已是哲學議題而非管理實務。「歸零」讓我想起中國古哲學中的「止、定、靜、安、慮、得」。「歸零」與「覺醒」幾乎是唇齒相依,是「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這兩個DNA深植我心。我一向阿Q的認為「從來不曾失敗,只是尚未成功」,我因此天真的以為,即使面臨的未來世界再弔詭,我依然有機會覺醒,尋得解決之道。未來不只是要預測,更珍貴之處在於,未來應是一切重新再造的契機。
在閱讀裡安身立命
最近誠品在蘇州開展大陸第一家店,我推薦了幾本經典書籍並在前言寫著:
我在青壯年正想鵬程萬里的時候讀,
我在經營誠品虧損不堪的年代讀,
我也在病痛苦悶的時光中讀,
閱讀是永恆的,閱讀是私密的,
是不同生命情境時刻的心靈知音。
我生於1950年,在1995年初讀《覺醒的年代》,是生命的盛夏;如今2015年再讀,已屆生命的深秋或初冬。論及事業,形式上的數據稍有增長,但觸及智慧之精進,則是魯鈍一場。偶有「小覺醒」,亦皆因面臨病痛、苦難、悲傷的生命際遇而生。
芸芸眾生如我,身欲靜而心不止,唯求心安無愧則幸甚!
(節錄自本書 紀念版推薦序:在歸零與覺醒中摸索前進)
導讀
開啟通向未來之門
南方朔(作家、詩人及評論家)
英國小說家葛林(Graham Greene)曾經這樣寫道:「總有那麼一個時候,某扇門會打開,讓未來進來。」
一本與眾不同的書
這個富哲思的句子,似乎就是替本書作者韓第所著的《覺醒的年代——解讀弔詭新未來》而準備的最佳註腳。這本書不嘗試教人如何追求卓越,也未企圖討論成功的組織管理,而是開啟未來的一扇門扉;讓人在回顧過去、迎向未來的過程中,透過對金錢、工作、組織、生活、經營型態等各方面的整體反省,而重建價值和意義。這位英國牛津大學和美國麻省理工學院讀哲學出身的管理專家,這次的確寫了一本十分與眾不同的著作。它所提供的,乃是一種指向未來的視野。在這個充滿了變亂、淆惑、由於不確定感而心理普遍不安,甚至徬徨虛無的時代,
本書便像書裡最後所說的:「在黑暗中點燃自己的小小火焰」!
想要了解本書的寓意,讀者或許可從此書原著那個比較玄奧的書名著手:《中空雨衣——替未來尋找意義》(The Empty Raincoat: Making Sense of the
Future)。在美國明尼蘇達州明尼亞波利市的露天雕塑公園裡,陳示著由奚爾所作的大型雕塑,題為「無言」。這件雕塑作品由三部分組成,主體即是一件銅雕雨衣。它空空洞洞的矗立著,中間沒有人。韓第由這件作品裡所看到的,是它隱喻的意義:「中空雨衣」是人們的處境——一種願望和決定失去了立足空間後的窘境,於是我們就再也看不到人,只剩下僵硬固定的雨衣。「中空雨衣」代表著「暫時占據此角色的人」。這也就是說,「中空雨衣」的意象所暗指的乃是制度的僵硬冷凝如銅,以及人的主體意義被褫奪。
新文明即將誕生
於是,由「中空雨衣」的意象,遂展開了本書的內容。作者分別針對當代的各種弔詭現象進行解析。「弔詭」指的是「相互對立的兩件事同時並存」,由於「弔詭之所以令人困惑,主要由於事務未照我們認為理所當然的方式發生」。於是,現在這個社會也就充滿了各式各樣的徬徨瞻顧,甚至人們認為,人類只不過是漫長進化過程中的一種偶然,這樣的認知與價值準則使我們更加將「人」視為手段,而非目的。
然而韓第從這些弔詭與困境中所看到的,
並不只是灰濛濛的未來,他未曾掉進空洞的哲學玄思陷阱,也沒有變成只知批判而少了創見的空談學院派。相反的,由當代混沌理論和巨型進化理論中,他看到了這其實是新文明即將誕生的前兆。而他替未來所設定的目標,是一種廣義的「聯邦主義」。它的模型充分顯露在歐洲的統合之中。在「歐盟」這樣的組織裡,成員願意犧牲與妥協,富國願意扶貧濟弱;大家有共同的標準,也有共同的願望。韓第指出,「歐洲統合的道理,
也適用於一切的組織。」
韓第以歐洲統合運動做為模型的廣義「聯邦主義」,它的具體內容包括了新的社會共識、組織型態、價值準則和權力關係。這些觀念,他都在本書裡有關「中國式的契約」、「甜甜圈原理」、「分權」、「權力補貼」等部分,做了深刻的探討。經由廣義「聯邦主義」的討論,韓第身為一個承襲古典啟蒙主義的知識份子,共風貌遂清整的顯露了出來。
大都會主義
近年來,歐洲學術思想丕變,許多偉大的舊傳統也開始被陸續發掘和重新詮釋,
其中最重要的是「大都會主義」(Cosmopolitanism)被重新提出。所謂的「大都會主義」指的是由伏爾泰、歌德以至於康德為止的這個傑出的知識傳統。這些都市知識份子對於當時代表了文明高峰的城市文明充滿了忠誠與期許,他們從這種城市文明的合理性裡歸納出諸如理性、人道、自由、責任等普遍性的元素,並認為這些文明元素具有世界性的意義。在那個時代,強勢且具有摧毀性的民族國家主義,尚未隨著資本主義的擴張與競爭而激烈化與敵對化,由「大都會主義」走向普通的世界主義,儼然是那個時代的思想主流。可惜,十九世紀後半開始,資本主義的競爭日益走向國家化,莫林、席勒、赫德、黑格爾等名字也取代了伏爾泰、歌德、康德等,兩次歐洲引發的世界大戰即是它的結局。
也正因此, 第二次大戰之後的歐洲,遂致力於「歐市」的建造, 它的主要目標即是要揚棄過往那種不堪的歷史走向,希望將國家的競爭敵對轉化為新的共識合作。在過去將近半個世紀裡,由「歐洲」而「歐盟」,一種新的「聯邦主義」精神遂開始出現,它的進步特質有:
一、自閉的「國家意識」逐漸被開放的「歐洲意識」所取代,合作共利也取代片面自利。古典的神聖主權觀念開始稀薄。
二、在這種意識的轉捩過程中,大國如德、法等更必須向荷、比小國等讓步妥協,舊日的宰制漸趨瓦解,讓步協商成為新的主流。
三、龐大的歐洲體制在這樣的統合進程中,配合了傳統通訊科技的進步,它的組織型態也日益的「脫中心化」與「扁平化」,這意謂了「分權」和「參與」觀念的落實。而就在這種新的實踐中,一種早已失去了的社會及社區責任心也就被重新燃起,這才是真正且有「多元主義」積極性的新方向。
在這本著作中的後半部,韓第所不斷發抒闡述的,其實也就是這種以共識為基礎,以多元開放為精神,以「多中心」和「扁平化」組織為原則的新聯邦主義。它不僅適用於一個地區,也同樣可適用於一間公司、一個國家,甚至整個世界。也只有經由這樣的重塑,人類才有可能揚棄各種弔詭而迎向未來,並恢復於康德的那個「以人為目的,而非手段」的傳統。在本書的第三部分,作者有一段話:「我們如果能正確理解聯邦制的真諦,我們的組織以及社會,便都能夠既建立某種地方性的歸屬感,也建立一種較寬廣、較宏大的公民身分。」歐洲古典「大都會主義」的精神在作者的心臆開始恢復。
恢復啟蒙精神
這也就是說,《覺醒的年代》其實乃是恢復古典啟蒙精神的一本著作。近年來,歐陸主要的知識份子對這方面的討論日益增加,這是替新歷史所作的準備,韓第從管理和組織的角度切入,期望替個人在未來尋找到更好的位置,
不再只是「中空的雨衣」。因此,歸總而言,這本著作應當算是被強烈歷史使命驅動下所撰寫的倫理學著作。作者念茲在茲地強調,人類不是進化過程中的偶然,亞當.史密斯除了「看不見的手」之外,還有更重要的「同情心」。此外,他更強調文明的延續性以及日益被人冷淡的社區感與責任心。歷史並未終結,它留給人們的是另一個有待完成的考驗。
因此,誰能說哲學無用。近年來西方各主要企業日益重視哲學,尤其是哲學中的倫理學思考,希望藉此重新將人的意義鑲合在組織的意義之中,這是企業人文精神的重建。作者向我們作了一次成功的示範!
(節錄自本書 導讀:開啟通向未來之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