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書導賞
一間旅店、一群旅客、它的過去和他們的祕密
書名「綠玻璃屋」是一幢高踞於山坡上、俯瞰河港與碼頭、具百年以上歷史的木造五層樓獨棟莊園,建物特色在於屋內每層樓梯口平臺正對樓梯的那面牆,都有一扇巨大的彩繪玻璃窗,設計精巧,如鬼斧神工;每當出太陽的日子,彩繪玻璃經陽光照射所反射的光芒,遠望彷若一頂藍色皇冠,故又名「藍斯得光」。第一代屋主之所以興建綠玻璃屋,目的是為了躲避戰爭、安置家人——包括屋主的第二任華裔妻子及其中西混血兒子。後來這屋幾經轉手,一度成為當地赫赫有名的走私教父聖石博士與愛女的寓所,而如今則搖身變為旅店,由十二歲男孩米羅的父母經營。
扮演福爾摩斯
「綠玻璃屋」的主要客源是私通南北貨物的走私客,並非一般的觀光旅人,因此耶誕假期向來是旅店門可羅雀的淡季——尤其在颳風飄雪的冬夜。不過在小說揭開序幕的這個耶誕節前兩天,「綠玻璃屋」卻極不尋常的一口氣接待了八名紛至杳來的神祕旅客,他們各懷鬼胎、心機難測,但綠玻璃屋卻是他們的共同目標。於是,在旅客下塌的接下來三天裡,米羅將扮演有如福爾摩斯般的偵探角色,一一揭開每個旅客不為人知的祕密,有如鬼使神差。
「妳覺得妳這次為什麼出現?」
「我非來不可。」她皺著眉頭。「……我必須慢慢把事情一件一件搞清楚。……」-(《綠玻璃屋》第12章〈芬奇先生的故事〉)
《綠玻璃屋》去年甫出版,便榮獲美國愛倫坡文學獎最佳青少年神祕小說,其成就可見一班。愛倫坡小說的特色在於誌異(the
Gothic)元素,《綠玻璃屋》亦不乏此風:書中陰鬱的反派角色、遺世獨立的鬧鬼老屋、死亡的陰影、不可告人的祕密,使故事在神祕的氛圍中還夾帶些許令人毛髮直豎、但不至因過度驚嚇而干擾閱讀的恐怖。文學中的鬼魅再現,往往暗示創傷記憶。小說中的女孩艾蒂三十四年前因失足身亡,但她的真實死亡並未伴隨著從人間消失,因為一切尚未結算清楚,這也是她為何屢屢以鬼魅身影回返,在這幢象徵父女摯愛的綠玻璃屋周圍徘徊流連,直到她父親所蒙受的不白之冤獲得平反、她的缺憾得到補償。而鬼魅敘事作為一種當今常見的書寫策略,一如張淑麗教授在〈跨世代歷史記憶的迴轉:離散文化的鬼聲魅影〉文中指出,亦「……記錄著另一種懷舊的方式,一種以抗拒出發,卻在一番迂迴曲折之後,穿越了阻隔記憶的傷痛,走入了往事紅塵的核心,也走出了遺忘黑洞的懷舊」(2003:
4-5)。換言之,鬼魅現形也是手無寸鐵的小蝦米在面對有權有勢的大鯨魚時,所能採取的戰略之一。
瑟靈嚴肅的點頭。「我們必須想個計畫。尼郭,現在我們要進入遊戲的戰鬥模式了。」「戰鬥?」尼郭洩氣的說。……-(《綠玻璃屋》第13章〈戰鬥模式〉)
是的,戰鬥;戰略。以小對大是《綠玻璃屋》的重要主題,除了上述的鬼魅意象之外,亦體現於麥蒂/艾蒂以戰略比喻他們將對芬奇先生及其手下展開的對抗策略、書中的走私主題、米羅在遊戲情境中所扮演的盜賊角色、小孩與大人的捉迷藏情節。「綠玻璃屋」所在的納斯比市因河運之便,走私猖獗。走私在一般觀念中雖屬非法,但該市的民營郵購公司與關稅局官商勾結,長年壟斷供需市場,聖石博士基於自由貿易原則,逼不得已只得透過走私貨物作為消極抵抗。未料關稅局變本加厲,不僅撒下天羅地網捉拿所有走私客,甚至羅織聖石博士走私致命武器等莫須有罪名,為其窮追猛打的濫權之舉正名。書中這段描述,不免令人想起當今美國超級霸權為鞏固一己能源利益,屢次宣稱伊拉克擁有核武,藉此出兵轟炸,但從未所獲的醜惡政治現實。
小孩對抗大人
書中所刻劃納斯比市官民之間你捉我躲、你找我藏的競逐,在八位不速之客投宿旅店期間再次上演,不過這回是以小孩對抗大人的形式展現。米羅與麥蒂經過如辦案般的縝密推理與分析,在小說尾聲終於確認代表官方的芬奇先生才是他們要對抗的目標。無奈此時所有大人都被芬奇先生挾持,只能仰賴兒童之力。小說描述:「尼郭吞了一口口水。一個小男孩和一個小女孩——還是一個死去的小女孩,卻又沒有任何魔法——要對抗三個大人和他們的手槍?他一點都不覺得自己比芬奇厲害,會動腦筋真的有用嗎?當大人和小孩衝突的時候,大人無論如何都占上風,即使他們沒有手槍也一樣。當然,大人也不是每次都占上風。尼郭想起他向喬姬借的《說書人誌聞》裡面的那個小女孩清道夫贏過魔鬼的故事……」手無寸鐵的芸芸小民面對權威注定無望?相信身為前者的你我也不免質疑,但小說暗示:走私客的暗渡陳倉之舉、又或者米羅和麥蒂所採取的伺機而動、聲東擊西等偷盜戰略,不失解套,也呼應了當代研究日常生活的法國學者德賽托(Michel
de Certeau)的觀察。
《綠玻璃屋》是部精彩的小說,內容充滿顏色、氣味、食物、溫度等感官描述,並融合了懸疑、推理、誌異等元素。書中援用《坎特柏里故事》(Canterbury Tales)書中旅客輪流訴說故事的結構,寫出一則關於老屋的故事、一則關於故事的故事,並巧妙透過遊戲概念轉換角色,藉以探索身分,是今年年終迎接耶誕之際一部亮眼的少年小說。
劉鳳芯(國立中興大學外文系副教授)